晚春的辽地,积雪冰冻方始消融,气候仍是寒冷,只是更多了几分刺骨的阴潮。
与时令更迭相对滞后所不同的,则是辽地在新年之后所过去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自然是辽西令支段部鲜卑并其他杂胡部落反叛羯国,致使辽地另一股大势力宇文部也步上了段部的后尘而覆亡。
当然辽边寒苦,生民稀少,所谓的覆亡也并不是说宇文部整体部族生民完全消亡,但是作为一个相对独立完整的部族整体已经不存,残留的部众被辽边其他的势力瓜分殆尽,未来再想作为一个独立的整体部族势力出现於辽地,这可能已是微乎其微。
随之而来的另一桩变故,则是原本在羯国连续数年不断打压之下,势力已经多有萎靡的辽东慕容部,则借由今次辽西的变故,大有咸鱼翻身姿态。
趁着幽州的羯军反应不及,慕容部出兵辽西,大收渔利。而趁着冰雪未消、辽西还未全面开战之际,慕容部首领慕容皝亲率精锐、深入辽东,奇袭慕容仁所占据的平郭,将慕容仁狙杀城外,彻底结束了持续十数年之久的慕容部之分裂。
在完成了这些重要的事件之后,慕容皝又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派遣使者前往徐无,向羯国的幽州刺史张举奉献降表,表示臣服。
其时羯国国势也是艰难,一方面羯国迁都事宜还未完成,又面对南面晋国咄咄逼人的羞辱与威胁,背后还有不恭之态越发彰显的代国这一隐患。目下的羯国老实说对辽地所发生的变故已经是完全的无计可施,无力兼顾。
慕容皝的投诚臣服,对风雨飘摇的羯国而言可谓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尽管羯主石虎也知慕容部狡诈多变,绝不可信,此次投诚也必是另有所图,但对他而言,只要慕容皝公开表态臣服羯国,那么羯国在边塞胡虏之间的威慑便仍可存,并能在一定程度上挽回去年秋里襄国失陷的恶劣影响,因是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因是羯主石虎全盘答应慕容皝的请求,授其太尉、征北大将军、鲜卑大单於、平州牧,并封燕王,辽地尽予专制。
由是,鲜卑慕容部一扫旧年颓势,更兼旧年的大敌段部、宇文部接连覆灭,部族本身又完成了统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辽地唯一霸主,甚至远迈旧年慕容廆在世的全盛时期。而新晋的燕王慕容皝,在辽地也是声势大涨,一时间风头无两。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辽地局势可谓是波诡云谲,许多杂胡部落哪怕是亲身经历此中,但当辽地的新秩序已经初步形成之后,他们仍感猝不及防,有些无法接受。
慕容皝则不管这些部族接受与否,在归降羯国并接受羯主石虎的封授之后,原本对峙於辽西令支的羯军前锋也撤回了徐无,这使他能够调用的兵力更多,也更加从容,因是即刻便以鲜卑大单於的身份,传告辽边大大小小的部族,喝令他们各率部众於入夏的七月初会盟於紫蒙川,凡有逾期不至者,则必有慕容部雄兵讨伐,夷其部族!
而早年因为羯国穷攻而不得不中止的龙城营建,也再次被慕容皝搬上了日程,年初於辽西令支所收取的宇文部残余并其他杂胡部族,被直接安置在了紫蒙川的南部,继续进行龙城的营建。而这座在建的龙城,便是慕容皝所属意的燕国都城所在,他自己更是统率部众离开大枣城,亲自坐镇於紫蒙川。
当然这看似一片大好的局面,也并非没有暗潮涌动。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则就是慕容皝选择於这个时机抛弃与晋国的往来而转投声势已经日薄西山,
虚态已经连辽边这些部落都能感受到的羯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明智之举,更像是一次急功近利、充满短视的行为。持有这种看法的人,并不在少数,甚至就连慕容部本身许多血裔族人,对於慕容皝这一次的立场转变都颇有微辞。如过往数年在与晋国商贸过程中获利不菲的慕容评等族人们,更是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质疑慕容皝的选择。
另有如慕容疆、慕容制等人,因为其父慕容运目下还在南国洛阳行台为质,则更加不满於慕容皝这种罔顾其父生死安危的投机行为,甚至主动引出属於他们的部众前往保护被慕容皝软禁拘押起来的南国使者温放之一行。
所以眼下的慕容部,虽然看起来声势煊赫一时,但其实部族内部气氛也是微妙到了极点。
“族中这些庸类,质疑於我,却不知他们这样的想法,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根本就认不清楚我族凭何立足此世!”
慕容皝表面上对族人们种种反对异声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一副包容相忍的大度姿态,但在私下里,也难免向亲近者如他的儿子慕容儁稍作心迹吐露:“我族生於辽边苦乡,本非中国故人,中国何人为主,又与我族有什么关系?唯中国崩乱,边胡才有可趁之机。若是承平盛世,纵有雄心壮志,也只能苦苦按捺。”
“况南蛮吴贼,悭吝忌士,区区虚名尚且不肯轻舍,殊无雄大之主包容姿态。中国无人,小贼鹊起,薄位辱我,更以阴谋掣肘阴助家贼,使我族长久撕裂至今,痛失十年珍贵岁月,此等骄忌狂妄之流,我岂能久伏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