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群受任幽州刺史的消息虽然还未在辽边传开,但也已经开始以王臣自居,意识到自身的言行与形象代表着行台的威严,已经开始有所自律。
眼下的他一身青袍,犀带束腰,身佩长剑,仪表也有几分不苟言笑,虽然还不是正式的章服冠带,但旧年的落魄随意也一扫而空,望去自有一番清臒庄重。
他毕竟是刘琨的儿子,而刘琨又是中朝一时之人杰,旧年为了适应辽边艰苦磨砺,虽有一时从俗之妥协,但当真正有了底气变得自律起来,那种骨子里的清高自然便显露出来。
“有劳阳君牵挂,幸在承於行台王道照拂、不失苍天眷顾,虽有一时之苦厄,但总算是邪不压正,平安渡过。”
对於阳鹜稍显殷勤的问候,刘群只是简单回应,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态。
眼见刘群眼下这种矜持作态,阳鹜心中既有几分哂笑,但更多的还是浓厚的羡慕。
他家世出身虽然不及刘群远甚,但往年彼此处境却有极大差别,旧年的刘群不过是一个势力尽失、依附各方的劫余之人,而他家既有乡势基础,又深得慕容氏两代主君的信赖,心里是不大看得起刘群这种全凭家世父荫吊命的无根浮萍。
可是时过境迁、大势流转,随着南国王统复兴壮大,刘群这种名满南北的名父之子又能得於南国关照,这是阳鹜的家世誉望所不能企及的。
他家在辽边一地或还有些声誉,但却乏甚普世的影响,在南国看来,不过只是依傍於边胡虏酋、失於气节的乡宗土豪而已。也正因为如此,阳鹜才分外珍视目下於辽边所有,不舍得放弃当下所拥有的势力而彻底扑入行台怀抱中。
说到底还是心里的惰性与对旧势的依赖在作祟,在辽边阳氏俨然已是一个不俗家世人物,但若真投靠了行台,跟一些寒门伧户相比也乏甚明显优势,需要从头开始经营,这是阳鹜所不能忍受的,因是在不能得到南国行台的许诺保证之前,阳鹜都不考虑真正投向南国。
慕容遵惨败於徒河,很明显行台已经向辽边投入援力,虽然还不清楚刘群在当中受惠多少,但见其人与旧年截然不同的仪态表现,可知所得必然匪浅,阳鹜心中难免嫉妒。
说什么行台照拂、苍天眷顾?如果不是他背地里的苦功推动、令得慕容部本身发生逆乱,这家伙眼下只怕还是慕容氏的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摆谱!
老谋深算的阳鹜,自然不会将内心真正的感想流露出来,他仍然保持着谦恭说道:“得闻王师入辽且大挫慕容遵这狂悖虏贼,我等悲苦失国之亡众终於情有所寄、生有所仰,因是仓皇来拜,斗胆请问行台於辽事、於故人是否已有镇抚定略?当中若有需要边伧之众尽力助事之处,必竭尽全力、义不容辞!”
“我也是久亡辽边,与阳君此情略同,身受兵祸虐苦,不惧捐身此中为王道兴复搏命。早年因有诸困,行台不能从容施力辽边,许多事务也不能尽心尽意,但今时不同往日,此间局势也一定会越来越好,归化在即。”
旧年的经历让刘群养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哪里听不出阳鹜言语中的试探意味,未来幽燕是他功业所在,自然没有将底牌尽数倾诉的道理。
阳鹜又多作试探,但刘群应答自是滴水不漏,不能让他窥知南国行台此番究竟将多少力量投入辽地,但在交谈中也得知刘群已经被行台任命为幽州刺史,心中妒念不免更炽。
他自认家门在辽边经营年久,能够调动的势力与发挥的影响远非区区一个刘群可比,单单眼下促成慕容部的逆乱,就可以说彻底解决了慕容氏加入中国战事的可能,自问对行台边略的助益甚大,可却是不得嘉赏,反而刘群这个高门劫余坐享其成,大位得居,心中自然不能淡定。
“辽中事务每多乖张,远於中国人情,行台大将军虽是高瞻远瞩,但终究不曾亲入辽地,此中异情也难尽知。幸在刘公得於雅赏,应知前事也有诸多艰难,更需同流相助,边事才有大定之可能。愚虽不才,也深盼刘公能够不负王命恩义,於此边大有创建。”
心中嫉恨交加,阳鹜也难再保持此前的淡定,甚至连此行使命一时间都抛在脑后,想要为自家争取应得之惠利,言语也变得直白起来:“譬如今次慕容诸子内讧,若非此乱,旧势哪能大破,身处困厄之中,也难免多叹人力有穷。幸在转机陡至,遂成当下局面,但局势反覆无定,谁又能够笃言,未来可以再无此类困厄?每每思及於此,我也深为刘公忧怅又该仰仗何人?”
他就是要让刘群明白,今次能够脱困兼得大有收获,究竟受惠於何人。若是今次吝啬於分润利好,未来休想再得人情关照。
刘群听到阳鹜已是将心事坦露、跃然面上,也忍不住捻须大笑起来:“阳君不愧此中历事老人,盛意拳拳,代我忧劳,不负旧谊种种。今次能够突破困厄,确是不乏侥幸,但若深思其中,又何尝不是必然?万年狡诈趋势,不知仁义何物,乃是不折不扣、天人共厌之贼虏,庭门生此横祸,也真是理所当然,与人无尤。阳君久来在畔近望,想必能有更深体会。人间正道自有,苍天岂会久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