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水源出太行,东经武安,绕邯山,合杂水东北下百三十里,切广平西南汇沙河……水又东南泾八十三里、傍漳水,入鸡泽……”
颠簸的马车上,前后人马车驾的杂乱声不绝於耳,但并不影响车上人伏在木板上奋笔疾书。
车驾行驶并不平稳,柔软的毛笔稍有颠簸便会在纸面上遗下大滩的墨渍,会让大半天乃至於数百王师劳碌十多天时间的成果化为乌有,因是书写者所用的乃是一头磨尖的坚硬墨条,能够在纸面上留下清晰的笔迹,当然字迹美观与否那就不必讲究了。
桓伊趁着记忆尚鲜活,将一些地理资讯载录完毕,这才抬头吐出一口浊气,抆去手上的墨痕,将书卷小心翼翼收起,而后抬手推开车窗,一股清爽的秋风涌入车厢内,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看到木板上那还剩半截的墨笔,又不由得笑起来。
人无完人,今次跟随王师北进的秘阁成员们多数都要承担沿途采风记载的任务,讲起行台给他们准备的这些文墨用具,实在一言难尽,也不乏人吐槽怕是有人厌见笔法卓然,说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桓校书,是否有什么吩咐?”
发现马车车窗打开后,队伍中的幢主策马靠近过来,探头问道。
所谓秘阁,自然是有机密的味道在其中。所有秘阁成员唯奉大将军令,无论是行台还是所跟随的王师兵长对於他们的职事任务都不甚清楚,也为了避免羯国游骑斥候有目的的袭杀,秘阁成员俱以校书相称。
听到兵长询问,桓伊忙不迭摆手微笑道:“无事,无事,开窗换气罢了。”
“行途辛苦,夜中还要加程,到了鸡泽营便可稍作休整。”
幢主被秋日阳光晒得紫红的脸庞露出一丝憨厚笑容,对桓伊将行程稍作通报,对於这个不添麻烦的校书郎倒是比较和蔼。
桓伊也心知,他们这些秘阁校书大多年少,想法难免活跃,其中不乏自河洛承平年久之地初临波澜壮阔的前线阵地后又被下发行伍中,建功立业之心情难免蠢蠢欲动,胡乱臧否议论,因是也给贴行的王师部伍带来许多困扰。
不说旁人,单单桓伊自己在刚刚下派到行伍中跟随活动时,便觉得那些兵长们多有粗鄙拙劣,行事不乏悖於兵法,也忍不住要开口指点。只是经历逐渐多起来之后,才明白他们所学的那些所谓兵法韬略,与真正现实多有差别,再想到此前大放厥辞的憨态,不免羞涩难当。
难怪大将军常言,立志诚高远,极知需躬行,若非身临其境在这第一线的战场上行走磨练,他们这些无知少进难免斗胆自得,自觉得凭其所学便可於纸上讨伐天下不臣。
虽然言是磨练,但这些秘阁的校书们乃是行台储备才力,自然也不会真的发送到前线便不闻不问,如寻常士卒使用。
他们虽然有参详军务的权利,但却没有决策权,各路都督会按照他们的表现给予他们一定的评价,每隔一段时间汇总起来,择其优异者进行任用。而就任的职事也不拘一格,有的是直接留於军伍,有的则就任地方,当然也不乏专才专用。
桓伊虽然是大将军的妹婿,也并没有获得太多优待。过河之后便被派遣到枋头大都督谢艾麾下听用,一路跟随枋头王师北上,之后便随军驻扎在襄国南面的沙河大营,只是很可惜他在弓马技艺上实在乏甚天赋,没能被选派跟随前锋斥候活动。
据说那些入选斥候营中的校书们,有人便有幸跟随斥候一起前进抵达襄国城外,远远眺望这羯国旧都,只是见闻如何因为军令保密不敢外传,实在是令人羡慕又好奇。
跟随王师行动,其实倒也没有多少波澜壮阔,大多数时候都是忙碌的行军或者修营,真正那种梦想中金戈铁马的雄大阵仗其实并不多。而且王师就算行军也并非数万人众一起行动,多数都是以一军三千众交叉前进。
所以尽管北行已经过了几个多月,除了枋头发兵的时候有幸见识过数万大军一起拔营行军的大场面,之后桓伊也并没有再见识过类似的场面。
秘阁校书们接触到的事务倒是颇为庞杂,过去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桓伊经历过大队缓行、前锋疾行、安营扎寨、后路招抚、围剿流寇等等众多阵仗,也算是比较全面的认识到在行台那一桩桩雄壮军功背后,是凝结着多少厚重的血汗付出。
这一次随军东进,是因为桓伊月前通过了都督谢艾负责的考核,得到了实际的授任,前往曲周就任县尉。
在随军北进之前,桓伊对於他将要就任县尉的这个曲周县乏甚了解,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一直等到三台大本营的任命抵达沙河之后,他才得以接触大量曲周县有关的资讯,当然这些资讯也是同为秘阁校书的袍泽们最新整理出来。
曲周县隶属广平郡,中朝旧年一度并入列人县,羯国统治时期又短暂复治。不过行台乏於中朝图籍,这一次的整理划分也是暂以从羯国缴获的郡县图籍为基础,仍复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