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他於羯国中终究还只是一个后起之秀,远远谈不上位高权重,类似麻秋那样的宿将,明明有着丧失邺地的罪过,主上仍然将镇守襄国的重任交付麻秋,而他凭其不足万数的寡弱之众成功遏阻晋军北上的步伐,功绩早传国中,却冲冲不得相匹配的封赏。
石闵也明白,之所以会如此,说到底还是自己底蕴仍浅,且在国中并没有强硬的后盾。虽然去年在襄国与博陵公石遵已经达成一定的同盟,但是受於前太子石邃的连累,石遵目下在国中也没有足够的话语权给他提供更多支持。
目下国中新锐崛起的一股力量乃是章武公石斌,现在应该称为章武王了。迁往信都之后,主上为了稳定国中人心,终於履极称帝,抛弃了那不论不伦的大赵天王尊号,诸子封公者也晋封为王。
章武王石斌,旧镇幽州,本就是主上如今诸子中军功最盛者,如今慨赴国难,率领幽州军伍南下救援,与晋军在渤海境中几番交战,互有胜负,总算将局势稍作挽回,也令主上大感欢欣,将冀东渤海、章武、河间等数郡军务尽予之,诸王之中,无有此胜。
除了自身大权得揽之外,章武王还有一位强大的盟友那就是幽州刺史张举,目下国势颓败,所剩不过冀州半壁并幽州全境,幽州刺史张举在名位上也成了如今国中排名第一的方伯刺史。
强势宗王与强势镇将的联合,如果不是盛夏之际原本已经归附羯国的辽东慕容部再生变故,国中嗣位之选几乎已经没有了悬念。章武王石斌虽然母系卑贱,但在几个不成器的兄弟接连惨死之后,已经是后来居上,令人不敢小觑。
眼下晋军并分数路,大势北伐,国中的嗣统之争也不得不暂告段落。虽然章武王几乎已有独大之势,但是为了维系住国中各方抗拒强敌的人心,主上也并没有直接将之册封为太子。
也正因为这一点,其他几名皇子还没有完全丧失争取储位的机会,就连那个此前曾经被晋军俘虏的濮阳公石琨,都得趁这一点惠利而被受封为武安王,镇守襄国节制麻秋。
跟其他皇子们相比,石遵与石闵的这种搭配便有些上不了台面。因为已故太子石邃败坏国务致使襄国陷落而伏诛,皇后郑氏也受此连累而被废,原本作为嫡子的石遵处境因此变得艰难许多,甚至连王号都无。
主上迁都之后,石闵奉命留守襄国,又因受到退守襄国的麻秋部伍排斥而心怀不忿,离开襄国转戍广宗。眼下的他,远离羯国统治核心的信都,即便想要改换门庭,也根本没有机会。
当然,眼下的石闵也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一方面他是认识到目下这种形势,无论依傍何人,都不如自己掌握足够自保的力量,若选择一个太过强势的皇子如章武王石斌去投靠,他反而难再拥有眼下这种独立自主的处境。
另一方面,石遵的处境艰难也是暂时的。其人虽然乏於军略才干,但对人心的笼络羁縻却是长处,且不说石闵在短暂的接触后便与之形成同盟,此前主上在决意迁都时不是没有阻力,许多地方上根深蒂固的豪强不愿意弃家追从,石遵在过程中出面说服许多人家。
如今信都的经营治理,主上也颇多倚重石遵之初,只是因为皇后新废、不愿给人朝令夕改的印象暂时没有将石遵封王。
石闵虽然身在前线,但与国中的石遵也频有书信往来。石遵在信中不乏规划,言道石闵放心在前线作战,争取搏於优异表现,即便封授不达也只是暂时的,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也会在主上面前进言将石闵调回国中另作任用。
“冀下糜烂已非常力能挽,此境已非你我功业所在。枣奴再予归国之后,我也将极力请出巨鹿、中山之间,招引各边力用,自成你我宏图……”
对於石遵的远见,石闵还是比较信服的,最起码眼下的他虽然在前线战斗有声有色,但是论及后事种种,他其实也是茫然没有主见。
石遵着眼於信都更后方的巨鹿、中山等郡国,在他看来真是十足的明见,南国兵锋强大,唯有实际对战过才有深刻体会,前线诸将不乏怀抱悲观者,石闵自然也不例外。
前线无论战斗功事多么显赫,对於主上而言都是可以放弃的外围力量,只是为了营建信都防线争取时间。
如今的信都,据说已经集结甲士三十万,这个数字自然难免夸大,但穷国丁壮编甲十数万大军还是有的,南国虽然来势汹汹,但想要速战速决也不轻松。
石遵能够不争一时先阵,选择在信都后方经营发展,正面战场的压力自然有目下声势正旺的章武王石斌等人承受。这一计划若果真能成,他与石遵於后方安心蓄力休养,未必不可后来居上,反制其余。
当然,目下局势诡谲,人心诡变,对於石遵,石闵也不会完全的信任。之所以选择离开襄国而戍守上白,其实也是心怀一番自己的盘算。
石闵之所以甘心冒险戍守於前线,自然还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力量。广宗郡境中的乞活余部,他垂涎已久,即便不能收为己用,与其众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别的不说,单单将大本营安置於上白,便是十足的在向乞活大将李农示好。
如今的李农,戍守雁门,威慑代北,绝对是目下羯国首屈一指的重将。
乞活军非常的排外,石闵也不奢望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受其众接纳乃至於效忠,但若能够凭着帮助李农戍守乡土而结下深谊,若再结合石遵避守后方的思路引部前往中山,便可与雁门的李农达於呼应,得拥羯国残土半壁之重!
只是乞活军的排外,较之石闵想象中还要更加严重得多。当他满怀热切奔赴上白时,原本上白留守的乞活军众早已经退入广宗,对於他的到来也是不冷不热。
哪怕他之后凶悍用兵,力阻晋军各路於外,使得广宗没有受到晋军的直接侵扰,广宗的乞活对他仍然没有什么感恩表达,甚至连基本的物资给养援助都无,更是直接拒绝了出兵与他共击晋军的提议。
对於这些顽固自守的家伙,石闵每每念及也是恨得几乎咬牙切齿,晋军攻势如此汹涌, 兵临广宗只是时间问题,难道这些人还奢望能够侧身世外、不受兵祸侵扰?
“待到击退此路南军,撤回上白之际,一定要与广宗深作交涉!”
石闵心中暗忖,他抵达上白之后,便面对晋军兖州部汹涌而进的情景,几场恶战兼并了一部分败军之众,之后又忙於对广平境内晋军的压制,也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和广宗乞活沟通交涉。
但是很明显眼下晋军各部都加强了紧逼之势,单凭石闵目下所掌握的力量也已经发挥到了极限,为了抵抗东武城反攻下来的晋军,上白可用卒力几乎尽数被他拉到了此处战场。
虽然眼下局势还在控中,但石闵也很清楚他所部卒力已经势若满弓,随时都有弦断之危,如果还不谋思退路,很有可能之后想退都退不了。但一想到不能招引广宗乞活为己所用,他又总有几分不甘。
心中思虑种种,以至於眼前战场上的优势都让他高兴不起来。
而就在他沉思之际,身边突然又传来一阵惊呼声,他忙不迭抬眼望去,只见战场上局势又发生了变化,部将苏亥麾下战马突然倒毙,周遭士卒急於抢救,原本对晋军所形成的围困之势顿时瓦解,战阵中的晋军士卒们也抓住这个难得机会,收紧骑阵直接向苏亥落马处冲杀而去。
与此同时,对面晋军营垒中又有马蹄雷动,几百援军直往战阵中冲去。
“贼子安敢害我力士!”
石闵见状,口中大吼一声,张臂缚甲,飞跃马上,一手持通体铁铸两刃尖矛、另一手则握住半丈长的勾戟,呼喝声中自引三百余骑同样向场中奔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