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沿途收缴那些野中残力之外,石闵也派遣使者前往广平各境通知各路分师向后方集结,临走之前若能最后劫掠一场自然最好。
若是不能,那也不必可惜,他们此前所缴获南军物货除了日常耗用之外,其中相当一部分都被收集藏匿在广宗后方、位於大陆泽附近一处隐秘据点中,足够维持他们撤回国中都还有余。狡兔三窟的智慧,不只琅琊王氏这样的世族名门才有。
沈牧倒是不知他出现於战场上竟然让羯将提前生出了警觉,提前开始了撤退的布置。但对他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虽然身在三台的大将军传令他们东路军配合拔除广宗这一据点,但也是在东路军战略从容的情况下。
沈牧麾下的王师东路人马虽然兵强马壮,但攻伐任务也不轻松,之前收复的冀南各郡地域广袤,都需要留下足够的兵力应变,东武城这个下步攻伐基地也还需要继续夯实经营,而渤海方面的战事也发生一些波折,之后整个寒冬都需要继续蓄力以期来年彻底拿下。
这其中最重要还是东武城这个基地的经营,东武城距离羯国目下的都城信都直线距离只在两百多里,信都目下大军集结,谁也不能确保羯国会不会趁着冬日天寒出兵进攻东武城。
所以东路军目下也难有大量兵力投入到广宗战场,特别在冬日来临之前,需要在东武城集结五万大军以上的兵力,沈牧这段时间也是忙得足不沾地,能够亲身抵临前线,已经算是对胡润最大的支援。毕竟一旦羯国渤海方面察知沈牧自前线返回的话,很有可能会酝酿一股反击。
如果不是胡润乃大将军门生,他们沈氏家臣,换了其他一个将领,沈牧未必会在百忙之中还至此做出声援。虽然馆院中天中义骨沈二郎已经名气不小,但跟他家已经具备战略威慑力的老子相比,还是差了太多。
所以在拔除羯军这处营垒之后,沈牧并未在此久留,很快便率领东武城那些随军观战的乡士返回了东武城,主持冀南各军向东武城集结事宜。只是在临行之前留下了那五百重骑并一部分轻骑兵力,缀在逃窜的羯军后方保持追击势头。
这些内情,石闵自然不知,当然就算知道了沈牧并未将他视作正经对手、早已经离开前线,他的心情也不会有所好转。
因为需要沿途收缴乡野民力,加上队伍逐渐扩大臃肿,其军撤退速度并不算快,原本三天可达的路程不过走了一半。而在第三天的傍晚,一条噩耗自西面传来:上白失陷!
“上白怎么会失陷?说清楚!”
石闵两眼圆睁,怒视着从上白奔逃至此的士兵急声问道。
上白虚实如何,石闵自然清楚,当然也不会奢望这一处据点能够牢不可破。但问题是,广平境内的晋军已被全面压制,怎么能远行奔袭上白?
当士兵战战兢兢汇报攻打上白的只是晋军一路数百兵众,但是因为事发突然,还有上白留守兵力实在太少,因此才没有守住。
得知如此,石闵才稍稍松一口气,但旋即心中便涌出了不满。他之所以将上白兵力尽数抽走,诚然有麾下兵力不足支持多方开战的缘故,但上白背后广宗的存在也是一个原因。
广宗乞活虽然主力被抽走,但留守仍然有两三千的兵力,若有心关照上白的话,凭南人区区几百兵众,怎么能够轻松得手?
“乞活伧丁,真是乖张浅薄!”
念及这一点,石闵又忍不住恨恨骂道,不过心中倒也生出一丝希望。上白虽然是他的军队暂时大本营所在,但也是他从乞活军手中暂借而来,如今被南人悍然攻取,广宗乞活难道就无一二唇亡齿寒的感受?
若能借此让广宗乞活感受到来自南国的压力,意识到唯有抱团取暖才是正途,那么上白的失陷倒也并非全是坏事。若是广宗乞活能够主动出手夺回上白,那么自然最好。
如是石闵也可顺势进入广宗城,依托这一乞活军经营几十年之久的坚固据点继续主持对广平晋军的打压狙击,反倒不必急於仓皇回撤。
石闵这一点设想,很快就有了回应。上白失守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溃卒远报,难免波折,耽误了一些时间。而来自广宗的信使,随后便也遭遇了石闵回归的队伍。
前来报信的乃是广宗城主田弗的假子,名为田举。乞活军中,攀亲认假的风气很浓厚,大大小小军头都将此当作统御部众的一个重要手段,哪怕事实证明没有太大效用,仍然乐此不疲。
比如李农麾下上白乞活,其中有足足一千多名精锐战卒都以李为姓,平日对李农也以子侄礼相事。而广宗城主田弗,说起来与旧年死在中原大战的石堪还算是假兄弟,只是后来石堪被先主石勒收为假子,加上田弗与之也发生了一些争权纠葛,彼此渐行渐远,以至於广宗乞活坐视石堪军败身死而不救。
田举入营之后,石闵并没有急於询问上白情况如何,毕竟他对乞活军力还是暗怀觊觎,若广宗乞活没有出手相救,贸然提及这个话题,彼此都是尴尬。
所以见面之后,石闵先是讲起了东面战况的不利,南人东路军很有可能大举进入广宗,甚至就连重将沈牧都出现在战场上。
他也并不担心露怯,一方面输给沈牧这种南国重将真的算不上是什么耻辱,另一方面则是让田举意识到情况已经恶劣到哪一步。
毕竟相对於广宗乞活这个坐地虎而言,石闵的部伍只是客军作战,没有家业的拖累,一旦局势不利,撤走就是了。反倒是广宗乞活,若还想安守境域,那么就必须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而石闵所部在过去一段时间的战绩则是有目共睹,哪怕东线作战失利,能够在沈牧这种南国强军的攻势下仍能全身而退,也是实力的体现。
果然,田举得知此事后,脸色同样变幻不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起东路前线晋军调度情况。不过言谈中,其人倒是透露出一个让石闵颇感欣慰的消息,那就是广宗乞活已经及时出兵,夺回了被晋军攻占的上白。
“上白乃我乞活家业所在,岂容南国岛夷侵占!”
听到田举这话,石闵心中不乏窃喜,虽然他还没有被乞活军正式接纳,但是乞活能够将上白暂借给他却不容南人占据,立场上的偏向已经非常明显。
欣喜之下,石闵也不再强求,只是试探性的提议,希望能够率领部伍进入广宗城协同守城。
大概南国的威势逼人也给田举带来了十足的压力,原本不准石闵部伍进入广宗城乃是广宗乞活的底线之一,可是眼下田举在沉吟少许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虽然田举态度仍然有些勉强,但跟此前不作丝毫让步相比,总算是有了实质性的突破。不过尽管心中已是大喜过望,石闵也并没有失去理智,决定贸然入城。
眼下他身边卒力,只有从东面战场撤下不足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并几百个四野征发壮丁,若就这样贸贸然进入广宗城,并没有十足能够压制住广宗乞活的力量。彼此都是豺狼心性,谁又会是纯良可信?
所以石闵还是有所保留,决定先入广平游走,将各路人马召集起来,然后再大势进入广宗城。
听到石闵言中不乏拖延,田举脸上便显出一丝不悦,但对方所提出的理由倒也让他无从反驳,因是沉吟少许后便又说道:“目下城中也是诸用告急,一旦贵部入城而南国大军又大举围城,粮尽兵乏,怕要不攻自破……”
这一点,石闵也想到了,他在稍作沉吟后便说道:“我部近来力战广平南军,倒也不乏索获,既然协同守城,以求共存,自然没有惜用的道理。”
听到这话,田举脸色才稍有缓和,虽然乞活军没有跟随活动,但石闵所部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动,家底多少,他们也是清楚的。若石闵仍是隐匿不说,自然不能让人放心。
唯恐再作拖延会令局势再生变故,而石闵又要南下广平集结卒力,因是便派遣部将苏亥率领几百卒众,先行配合广宗乞活将藏匿在大陆泽附近的战获运回广宗城。
彼此议定之后便分头行动,田举并羯将苏亥一同返回广宗城。轻装速行,速度倒也极快,昼夜兼程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时分,广宗城已经依稀在望。
归途中, 田举已经先派快马报信,因是当他们距离广宗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广宗方面已经派出人马接应,彼此汇合,田举状似无疑策马靠近苏亥,抬手似在打招呼,苏亥不疑有他,凑近过去倾听,却不料田举举起的手臂骤成手刀,直接劈在了他的颈后,眼前一黑,已是跌落马下。
“石闵粮秣所在,此獠尽知,留活口!”
田举大吼一声,出城迎接的乞活部众尽作虎狼,很快便将苏亥并其部众擒拿下来。
“大势颓败至斯,那石闵乃是羯主怀抱弄物长成,我乞活男儿却非,岂能随其为羯国陪葬!”
田举冷笑一声,迎上他的义父田弗,将与石闵言行种种尽数交代,田弗闻言后便点点头道:“那南国金玄恭,不过只是军中卒长,纵有许诺也不可听信。之后你稍作准备,他会安排你前往入见南国督将胡厚泽。这胡厚泽乃是南国沈大将军家将,较常人更亲厚几分。见面之后,告他我广宗乞活不恋南国权位名爵,也不愿为南北效死,只要能允广宗此境可怜之众安生休养於方寸之地,举城相投,成其功业。若不能乞於活,则合城老幼,死志不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