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突然关心起石琨的情况,而是意识到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虽然从麻秋手中瓜分出万数卒力,但麻秋麾下仍有两万余精骑卒众令他垂涎不已。此前他是没有机会插手这一部分骑兵兵权,可是现在麻秋陷落敌阵中,城南骑兵卒众正是群龙无首,而他作为襄国两大战将之一,正有临危受命接掌其军的责任。
不过这些骑兵军众俱是麻秋从邺地带回,统率多年,其中自然不乏其人心腹。张贺度与麻秋不合乃是全城皆知,他也不敢贸然前往抢夺军权,而此前不甚在意的石琨眼下便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筹码。
无论石琨这个皇子有多么不堪,他是主上的亲生儿子,目下也是襄国名义上的最高长官,若能把持石琨前往城南,城南那些骑兵将士纵使心中不情愿,也不敢违抗军令。
张贺度若能接收这一部分骑兵军权,那也就没有继续留守襄国的必要,大可以这些骑兵卒力作为拦截断后的力量,护卫着他的守城大军返回信都。
至於主上要追究襄国失守的责任,那也是因为麻秋小觑对手,出城作战却被晋军反杀,张贺度是顾全大局、为了保留襄国这些珍贵的兵力才放弃城池,即便是有罪责牵连,也不会太重!
心中升起这个念头,张贺度再也没有了布置防线的心思,只是下令军众继续向内收缩,并开始打点城中尚存留的器械物用,以求尽可能多的带回信都。
同时他又派人去联络此前在麻秋军中所发展出来的钉子,让这些人做好配合准备,然后才在近千卒众的拱卫下行入单於台。
石琨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傀儡皇子,本来张贺度要控制住其人并不困难,可是因为麻秋此前派遣诸多心腹分布於石琨左右拱卫,倒让事情变得有些枣手。张贺度也不敢强攻单於台,避免那些麻秋的亲信狗急跳墙、要拚个鱼死网破。
眼下的他,是有着十足的优势,毕竟麻秋身陷晋军大阵中,目下生死未知,他安排在石琨身边的那些心腹们又有几人能够愚忠赴死?
不过这样的关键时刻,张贺度也不敢轻易犯险,先让身边卒众冲入单於台中确保没有危险,只是计划执行起来又有阻碍,石琨实在是太谨慎惜命了,单於台守卒已经尽数被召集到居室周边,聚集成一团,张贺度派出的卒众也很难接近石琨身侧。
“你们这些狗胆伧卒,难道是要挟持大王?速速退下,我有重要军情需要面禀殿下!”
张贺度在兵众簇拥之下行入石琨居舍之外,先是厉斥那些围聚不散的护卫,之后又向着宫室门户喊道:“请殿下暂且屏退卫卒,荣末将近身拱从,详禀军情,目下态势紧急,冲恐大祸临头!”
石琨本就惊恐到了极点,此时又听到张贺度如此喊话,不免更加心惊,不过他虽然胆小如惊弓之鸟,在关乎自己小命的问题上倒也不乏急智,只是站在门前颤声道:“既是军务紧急,卫军请速速入内,至於周遭护卫,都是我能托生死的忠义武士,无不可言!”
关键时刻,他还是更相信身边这些早已经被他用财货贿赠养熟的护卫们,对於张贺度则还有几分保留。
张贺度自然不肯轻身进入麻秋留下的这些亲信之中,一时间局面竟有几分僵持,而那些留守单於台的护卫们眼见张贺度言是军情紧急但却冲冲不如,心中也存了警惕,更加不肯轻易放出石琨,一时间局面就这样僵持下来。
此时张贺度也是心急如焚,担心局势一旦拖下去会更加不利,他索性将心一横,大声道:“麻秋愚蠢,擅自出城与晋军交战,目下已被晋军反困城南大阵之中。其部伍乏人统御,崩溃在即,军情如火,末将正为请告殿下,救军救城,冲恐难救!”
“什么?”
“怎会如此……”
居室周边那些麻秋的心腹们听到这一军情,一时间俱都惶然色变,惊呼连连。
“你们这些伧卒,还要阻我大事?一旦麻秋军败身死,贻误战机,尔等百死莫赎!”
趁着麻秋这些亲信们惶恐之际,张贺度率领身畔十数名亲兵直冲居室大门,而那些麻秋的心腹们此际都是惶恐有加,心忧将主安危,也不再阻拦,任由张贺度等人冲入居室。
石琨这会儿更加不堪,脸色已是煞白一片,若非侍者就近搀扶,几乎已经要瘫卧地上,眼见张贺度冲入进来,他便颤声道:“麻、麻侯怎会……是不是晋军已经破城?我、我不要再留此境,速速退往信都!我、我是主上亲子,若是死在此境,你们、你们全都要死、全都要死……”
张贺度垂眼看了看已经魂不附体的石琨,心中不免一叹,这小子怯懦至斯,简直连主上丝毫风采都无,真怀疑究竟是不是主上的种。
不过眼下他还需要依靠石琨来收拢城南骑兵军权,上前一把捞起石琨臂膀,厉声道:“请殿下速速随我前往城南,整顿留守卒力,如今城中尚有数万精卒,晋军也难轻撼,是战是走,容后再议!”
“不、不……我、我要走,我要去信都,我要去见主上……”
石琨这会儿已是四肢绵软,涕泪横流,一支臂膀被张贺度抓在手中,整个身体几乎都挂在张贺度大腿上,只是摆手叫嚷弃城逃跑。
眼见石琨如此不堪,张贺度心中更生不屑,若非此子身份特殊,他早就要拔刀威逼恫吓了,哪还会任由其人撒泼,眼下也只能耐着性子说道:“即便是要归国,眼下也非良时。晋国奋武军已经绕过前阵,游走城背,若不整修军伍,出城必有……”
“奋、奋武军?奋武军已经攻到城中?”
石琨此时已经将近崩溃,可还是敏锐的抓住这个关键词,张贺度则还在皱眉耐心解释:“奋武军并未入城,只是绕城袭扰……”
然而张贺度的借势,石琨早已经听不进去,他脑海中又响起那个过去一年时间里频频出现於噩梦中将他惊醒的狰狞声音:“我可要一寸寸活剐了你!”
张贺度一边提着石琨,一边还在耐心劝告让他跟随自己前往城南,突然眸底寒光一闪,旋即便觉肋腹剧痛,定睛一望,只见原本还在痛哭流涕的石琨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鲜血淋漓的短刃匕首,而他侧肋甲衣薄弱处早被短刃刺穿,血水直涌!
“你、你……竖子害我?”
张贺度抬手捂住肋间伤口,一脸难以置信,这个胆小如鼠的皇子,这个被敌情惊吓到站都站不稳的可怜小子,竟敢刺杀自己!
此时张贺度亲兵们一拥而上,将两人隔离开,而石琨在掏出随身携带多日的短刃狠刺了张贺度之后,也趁势摆脱其人控制滚入厅堂中,口中则还在破口大骂:“奸贼,奸贼!你要害我,不许我活……谁要害我,我便杀谁!奋武军来啦、沈狮来啦!他要杀我,他要活剐了我……”
张贺度突然被刺伤,门外那些麻秋的亲信们也傻了眼,错愕片刻后突然一人大吼道:“救驾,救驾!奸人要害殿下……”
之后便是一场混战,而引起这场骚乱的石琨早已经钻进居室内那些惶恐交加的侍者们之间,凄厉的大声叫嚷:“张贺度要杀我……奸贼要害你们!沈狮至此,要活剐了你们……”
可怜张贺度,自以为聪明,先被竭斯底里的石琨刺伤,之后又被涌入的麻秋心腹围攻,身边虽有十数名亲兵拱卫,最终还是身死当场,被乱剑斩杀!
麻秋那些心腹们也是应激之下的突然反应,算是石琨多日贿赠一点收获,杀掉张贺度后也是茫然至极,眼见殿外那些张贺度麾下兵卒向此猛攻,只能据守回廊,彼此又是一通乱战。
而被逼入居室内的几名兵长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心中也是有了主见,他们於居室中挥刀劈砍,驱散那些尖叫蹿行的侍者,而后将石琨抓在手中,将少年架起之后便向局室外大吼道:“张贺度欲害大王,业已伏诛,从逆者再敢作乱,一概斩杀!”
喊话途中,他们又将死不瞑目的张贺度首级割下抛出室外,原本张贺度是打算凭着麻秋生死不知先夺其卒众,却没想到自己却死在了麻秋的前面。随着其人首级被抛出去,那些围攻宫室的羯卒们也傻了眼,将主都死了,他们又为何而战?
如此单於台内混战算是告一段落, 石琨被麻秋的心腹们挟持起来,整个人已是神志模糊,完全崩溃。
而麻秋的心腹们此刻也陷入了两难,将主身陷晋军大阵,生死不知,他们却又干掉了张贺度,而单於台内外俱都是张贺度的部伍,就算他们暂时挟持住石琨,这已经惊悸成一滩烂泥的皇子又能给他们提供多少保障?
“投晋罢!咱们、咱们总算是杀了晋国一大敌,应该算是义举?”
突然一人提议道,继而气氛顿时一凝,首倡那人也是蓦地一愣,继而在场众人俱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个羯国镇守大将,一个活着的皇子宗王,或许还能加上半座残破城池,这些应该能保住他们性命吧?
至於石琨仍在那里啼哭叫嚷,宁死都不愿再落南国沈狮手中,谁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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