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四百七十三 受命於天,既寿永昌(1 / 2)

汉祚高门 衣冠正伦 4963 字 12天前

手持阿冬娘子盗来的符令,祖青很顺利便离开了张氏宅舍。当然这也是因为城防局势越来越严峻,张氏父子并重要族人都不在此,就算他们对祖青有所提防,这件事也不会宣扬的人尽皆知。

张氏宅舍同样在护国寺中,祖青离此不久,附近一座建筑里便冲出几道人影,正是祖青日前赴宴安排在外的家将。

“张贼终於愿意放出阿郎?阿郎若再不出,我等已经打算冲入营救了……”

几名家将看到祖青终於脱身,一个个激动不已。

祖青闻言后,脑海中又闪过自家娘子那怯弱又坚决的倩影,然后很快便收拾情绪,带领家人们由偏僻处返回他家居舍,沿途便开始问起他被困在张宅这几日信都城内变故种种,以及吩咐家将进行的事务如何。

信都目下局面,较之祖青想象中还要更加恶劣几分。这一点从护国寺内紧张氛围就可以看得出来,尽管祖青他们一路前行尽量选择偏僻路径,但仍然可见许多巡防兵卒,护国寺内防卫较之此前又提升数倍。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城外晋军战斗力惊人,按照祖氏家将近日所打探的情报,单单在第一夜张豺亲自率众出城夜袭晋营,前后投入兵力便将近万余,以逸待劳、兵力上又占据着绝对优势,但最终还是没能於战场上压制住晋军,却被晋军反杀将近两千人众。

经此一役之后,可以说守城羯军已经完全丧失了继续组织出城野战的能力和信心。而城外晋军在经过几次试探性的进攻之后,眼下正将信都城东北角作为主攻的方向,此处是信都城防一个漏洞所在,原本是化作禁苑建筑范围,但是工事进行到一半便停止,因是与整个城防体系产生了脱节。

早前燕王石斌秘密遣回信都,便是选择要由这个方位入城,也是因为此处直通禁苑。晋军由此发动攻势,正是理所当然。

“王师仍在陆续不断增兵,但具体兵数如何,城内却少有人知。”

祖氏家将们自然不会被纳入城防作战第一序列,因是无从知晓王师翔实。但其实就算是城墙上那些直接与晋军作战的羯军将士,对此也乏於一个全面了解。

第一场夜袭作战的失利,给羯军带来极大的压力,根本就不敢派出斥候力量去全面窥察晋军兵力。尽管也有少数斥候出城,但要么被晋军绕城斥候逐杀,要么干脆一去不返。到如今,张豺干脆下令彻底堵死城池四方门户,禁绝一切出入人等,希望能够坚定守城之众与城偕亡的信念。

但其实这样的手段,收效也是甚微,虽然眼下晋军只攻城池东北角,但其他方面城防局势仍然异常的严峻,就是因为许多守城卒众都借由职事之便,私自通过吊篮、吊索之类放人出城逃命。

这在信都城内甚至已经成了一桩暴利的买卖,许多对羯国已经彻底失去信心的人宁愿承受那些军卒盘剥,舍尽家财,只求能够离城活命。

张豺对此不是不知,而是根本不敢严查下去,因为谁也不知参与其中的兵卒究竟有多少,背后又有着怎样的靠山与组织。一旦严查,极有可能会造成守城卒众直接哗变内讧。因是也只能通过不断的调防、征发城中人家部曲补充守城卒力,才能勉强稍收压制之效,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护国寺内近来多增添国中权贵住户,就是越来越严峻的城防态势加上张豺不断的施压征发,这些权贵人家不得不将私曲投入守城作战,家眷则被收入护国寺中,半是保护,半是留质。

“出城路径,已经有所准备。牙门将军高铢目下职守西南明德门,已於仆等结成密约,愿与我家同出南投……”

一名家将上前附耳低语道,目下城防看似严密,实则四处漏风,他们想要选择合作者还是不乏。

这个牙门将军高铢,渤海人士,前年羯国征发各郡人力而受迫引部来到信都,早前又因为卷入护国寺那夜变故而入城,结果陷入此境,心中不乏懊恼。此前祖青尚还在势时便约见其人几次,之后又吩咐家人继续接触,眼下终於有了成效。

说话间,众人便返回了祖氏家宅。祖青虽然遭到张氏父子软禁,但知者终究不多,目下城防战事正酣,许多禁卫将士只道祖青也被丈人张豺留在城墙处听用,因是也不敢擅自为难其家。

返回家门后,祖青发现家人们早已经将行装打点完毕,倒是省了许多时间。为防张苌得知他出走的消息前来围堵,这居舍是不能待了。因是祖青即刻召集家人们,吩咐退路事宜。

原本跟随祖氏北投的老人,到如今已经凋零过半。不过祖青这些年在羯国也培养出一批心腹,全数集结起来,约有两百余众。祖青将这两百余众分成两批,其中一批负责护送堂兄祖道重并一批年老行动不便的家人们即刻离开护国寺,於城中暂时藏匿,准备今夜便撤离信都。

至於另一批家众,祖青则留在自己身边,继续留在此中,准备伺机弄事。

听到祖青不愿撤离,家将们纷纷出言劝告,他们自然明白,留在此中每多一刻,便会增加无数危险,而且之后也未必再有逃离的机会。

但祖青心意已决,并不听从众人劝告,只是说道:“张贼奸诈,此前诸事皆废,若是就此逃离,我实在不甘心。况且我家……唉,即便不论家声如何,你们年久追从於我,我怎么忍心再让你们归南之后更被人以罪逆视之!此事不容冲疑,只求诸位能够护送我兄平安归南,青则在此逐功遗惠……”

一些年迈的家人这会儿也是老泪纵横,抓住祖青衣袍泣诉道:“可恨老朽之身,不能再助阿郎建事。但旧年敢从祖公跨江御胡,如今又岂惧一死!阿郎壮节不屈,敢为家门捐躯,我等衰老纵不能为助,也不敢因贪活再为拖累!阿郎速去,我等自留此中,也可稍作遮掩……”

多年的相依为命,情深已入骨髓,祖青也明白他实在势孤,有什么谋求都是勉强,更难面面俱到。这些老家人们舍命殿后,也实在无可奈何。

他大礼拜别那些自愿留守的家人,洒泪而出。此时天色尚早,一行几百人行走於护国寺内还是颇为醒目。但祖青在信都也非寂寂无名之人,再加上有张豺的符令在身,寻常将士不敢刁难。

当然,祖青也不敢行往守卫森严之处,比如距离居舍不远的东台。他与张豺的矛盾还未公开化,但东台守卒正是此前张豺自他麾下夺走,肯定也有一些将领察知内情,会对他有所设防。祖青若敢闯进,不啻於自投罗网。

护国寺居者增多,已经多有拥挤混乱,巡防兵众看似增多,但其实整个指挥系统已经驳杂不堪,这也给祖青一行人提供了方便。他将祖道重等人送到偏僻僧舍所在的侧门,原本居住的僧尼早已经逃散过半,由此而出,便可直入内城。

只要离开护国寺,祖氏家人也准备许多通行手令,寻常人此刻於城中或是寸步难行,但祖青自然不是什么俗流,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张豺婿子、羯国新贵,那些巡城兵众们就算发现了他的家人游荡,多数也都不敢留难,自可从容潜伏下来,等待夜幕降临。

一行人分开之后,祖青便又率领几十名心腹家人再次潜入护国寺中。羯主石虎侫佛成性,因是这寺庙规格宏大,不逊於一座小城。

祖青此前也曾为寺中手握重权的禁卫大将,对於寺庙整体布局自然不陌生,想要潜伏下来并不困难,除非张氏在察觉到他出走之后大肆搜索护国寺,否则便不会有什么暴露的危险。

不过张氏也根本没有了这样的机会,午后刚过不久,城池东北瓮城突然被晋军攻破,甚至有一部分晋军直接由此冲上了主城墙。前线督战的张豺即刻下令防线卒众向此充填,双方在这瓮城之间展开了殊死力战,死屍堆叠几欲盈丈!

城头急讯飞报护国寺,留守护国寺的张苌也是惊恐有加,忙不迭抽调寺中禁卫於西殿之下集结几千之众,准备随时增援城头。

兵众如此迅猛抽调,防卫上自然难免出现漏洞。若是外来者或还难以利用这一混乱时机,但这对祖青而言不成问题,趁着各方兵卒抽调、军令正是混乱之际,他堂而皇之引众便入西殿范围,并且凭着兵符半途拦截数百禁卫跟随其后。

混乱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黄昏时分,城头危机暂时解除,但西殿殿前集结起的那几千军众也并未散去,其中半数被征调到了城头补充此前那场恶战的损失。

留守护国寺的张苌此刻也是焦头烂额,即便没有城外晋军攻城的庞大压力,单单目下城内乱象丛生、乱命百出,便完全梳理不出一个头绪。

他这里刚刚送走增援城防的禁卫,即将入夜的时候,又开始检查今日城内令出种种,继而便发现一个直接出於他父亲、级别甚高的符令今日被人多次使用。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张苌心中顿时大惊,此际城中虽然令行混乱,但真要上升到一定层次的命令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特别属於他父亲张豺的符令,究竟有几枚,又如何使用,父子之间都有充分沟通,绝不会出现这种级别的乱命!

这时候,他才想起午后家人急急前来,然而他忙於调集禁卫准备应对城防危局而没有时间召见,连忙命人将家人引入,这才知道祖青已经於上午出走,时间恰与那枚符令被使用的记录向吻合!

“竖子,真是贼心不死!”

张苌心中暗骂一声,先是挥笔疾书手令、告令各处紧要戍处作废那一枚符令,又开始思考该要如何处理这一桩变故。

他虽然亡羊补牢、作废符令,但想要覆及全城,最少也要几个时辰的时间,而祖青出走早已经过了一个白天,其人本身便是信都人尽皆知的禁卫大将,此前张豺也并没有公开罢免其人职事,如今手中又持着这样一份级别甚高的符令,会酿生怎样的变故,实在难以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