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灭了。
一夜之间。
与玄门并为两大仙门的庞然大物, 上万年还和天机阁同根同脉同属天门,而后分为两派,用了几千年时间传承崛起,历经人间无数朝代更替, 辉煌盛景仅在玄门之下可偌大仙门, 浩浩之威, 覆灭却只用了一夜。
树倒猢狲散。
天衍宗内, 不够资格知晓和参与万灵大阵生祭的内外门弟子纷纷逃散, 山下村镇的居民也唯恐被波及, 青壮者避祸外流,天下一时乱景。
而天衍宗覆灭那夜, 无数真真假假的消息, 也随着这些人向着整片凡界大陆扩散而去。
市井街巷,茶楼棋馆,到处流传着相关议说
“昨夜玄门、天机阁、妖皇殿, 三大势力齐聚天衍宗啊”
“妖皇殿不是幽冥界的吗,他们怎么会掺和进来”
“听说是天衍宗从宗主到长老们全都入了魔, 炼一个什么万灵大阵, 需要血祭, 天衍宗利用替他们卖命的散修,这些年从妖域掳上来好些小妖妖皇殿震怒,妖皇亲自上了凡界,还放言将来终有一日要来清算呢”
“天啊,天衍宗造的孽,灭了他们也就是了,不会祸及凡界吧”
“但下杀手的并非妖皇殿,而是玄门啊。”
“没错我昨夜出恭在院子里看见了, 当真是惊天一剑吓得我魂飞魄散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哈哈哈你不会吓得尿在亵裤上了吧”
“去去去胡说八道”
“”
时琉正从客栈二楼楼梯上往下走,一层的那些议论声音就悉数往她耳朵里钻,伴着街边远近叫卖,清晰得就像在耳边上,吵闹得很。
昨日那场雪落过后,她体内的灵力就涨了许多,只是还未修习正式的剑术之类的术法,现在就像个守着金山的小孩,完全不会驱使。
现在看,原来修为提升也有坏处。
时琉蹙着眉停在楼梯上,调动体内灵力,尝试去适当地封印五感,减弱太过灵敏的修者五感给她带来的痛苦。
可惜试了几回,都没成功
要么就是耳朵还听得清楚,结果眼前一黑;要么就是轰一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除了自己体内的心跳和血液流动和灵气远转外,一丁点声音都没剩下。
怎么连五感封闭都这么难。
“是你提升太快,感官适应跟不上。”
一个清冷好听的,又带点晨起倦懒微哑的声音忽在后脑勺上方响起。
“”
时琉意外地回过身,仰头看向站在楼梯最上方的酆业“主人”
酆业眼尾轻曳,又垂下去。
从昨夜那句开始,他忽然觉着,听她这样喊也顺耳多了。
于是魔心情还不错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到她身侧,停下后,他低头睨了眼比自己尚且低了一大截的少女。
“小矮子。”
时琉“”
酆业薄唇嘲弄勾起,接着却又下了两级台阶。
他转回来。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从时琉面前抬起,食指指腹带着一点冰凉,抵上她眉心,其余四根玉似的指骨懒懒松握着。
极近处看,他骨节漂亮且分明,依旧是没一点瑕疵的冷淡通透。
怎么会有人的手都生得这么好看。
时琉正没什么表情但疑惑着。
“凝气聚神。”魔冷淡嘲她,“不是让你看手。”
“嗯。”
时琉合上眼。
随他指腹触及她额心处,一丝淡淡的灵气慢慢进入,它随他操控,轻易游走在她身体的每一个窍穴和每一条灵脉里,每到关键一处,就像是标识似的,轻轻一点,酥酥麻麻的,跟着那人神识传音里的字句教授烙进心口。
时琉一边用心学着,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她原本以为像魔的强大,就体现在他随手翻覆便能调动逆转天地颠倒乾坤的可怕气息,可此时他这样以一丝发丝般的灵力引导,却仍收效显著时,她才发现,他的强大更体现于这样极细微的掌控。
他明明有深如渊海的难测修为,偏可以只用一丝力,便随意做到别人万钧之力也未必能解决的事情。
果然,她离着他还有从地面到云端那么远的距离吧
“就你,还想追得上我么”
那人带点懒散的,似笑非笑的声音,忽勾回了时琉游弋的神思。
少女蓦地睁开眼,脸颊难得见赧红,神色却严肃“你不该借机窥视我的想法。”
“是你在夸我,我才听的,”酆业低嗤,转身往楼下走,“谁让你后面那样收尾了。”
时琉不听魔巧言令色的蛊惑,认真跟上去“那你也不能听。”
“听都听了,你要怎么办。”
“”
魔懒洋洋说着无赖话,路过一楼的账房掌柜,他示意对方上几份早膳,便随手放了颗灵珠在柜上。
在后面一愣然后乐傻了的目光注视下,两人去了一楼空余的桌旁。
时琉坐下,不说话地盯着酆业。
酆业原本习惯性就要行离魂术,看看昨夜天衍宗之战还留下了什么痕迹,只是没来得及,就被旁边那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勾了过去。
“你还计较。”酆业气笑了,往桌侧一倚,随手张开怀,“只要你不怕承受不住,不然我也敞开神魂给你看”
时琉想狠狠心说好来着,但开口前,还是泄了气。
一个活了不知年岁的魔的神魂,别说全部敞开给她,即便只抽出一丝,可能都能叫她的识海反被冲撞得粉碎。
那样就真成傻子了。
时琉叹口气,又抬起眼“我想起一个问题。”
“嗯”
“那个人,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哪个。”
魔给自己斟了杯茶,想了想,又纡尊降贵给他的小侍女也斟了一杯。
时琉“你和文是非追着的那个,当时绑走我的人。”
酆业停顿。
时琉“不碰额心识海,是不能探查神魂记忆的。可那天你探查时被我拦住了,是什么时候又知道了的。”
那时在船上,他明明都搬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酆业喝水,当没听见。
时琉还在思索“难道是在我血咒发作昏迷后吗”
“不是。”
酆业终于没忍住,放下杯子,捺着微沉的眸子凉凉睨着她“触碰眉心识海,又不是只有手能碰。”
时琉不解“那还能如何”
“我还做了什么,你说呢。”
魔懒声说着,撩起漆眸,落在少女柔软的唇瓣上。
他轻挑了下眉尾。
“”
船楼一层,木质廊柱前,魔捏着她下颌兀地低吻下来的清隽正颜。
当天就被埋了的记忆猝不及防地杀回脑海。
时琉本能咬住了唇,她转脸看向旁边,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水。
旁边低哂“你拿了我的杯子。”
“”
时琉低头,对着自己那个近在手边的沉默几息,放下手里的,推回他面前,“对不起。”
不等酆业再开口。
时琉起身“我去问问掌柜,我们的早膳好了没。”
学会了灵气过脉,连离开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
望着时琉背影,酆业停了片刻,抬手拈起桌上被误用了的茶杯。兴许是他对气息太敏感,也兴许是魔的本性作祟,一点很浅淡的,完全不同于任何人的独属于某个少女的气息,勾着他抬起手腕,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空杯放下。
酆业微皱着眉叩了叩杯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