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后的女子落寞又失神地望着茶杯“我想起从前,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他是苍生之上的神,是界的救世主,他至高无上,爱苍生如稚子,世人在他眼底皆平等,我见他如泥见云,求不得,够不着。后来。”
她眼底微掀起恸色“后来天翻地覆,我不在他身旁,他从云端跌入深渊,一别便是万年。再归来日,他终于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孤身一人的神了,他身旁多了一个亲密相拥的人可那人终归不是我了。”
“陛下。”仙侍不安。
“你知道吗”南蝉忽抬头看她,又像是隔着她在看什么极远的见不得的人,“今日之前,我一直是有些怨的,我怨我当日为何在闭关,若是早些出来,兴许陪在他身边的就是我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错的人终究不会成为对的。”
仙侍着急“陛下何错之有只是命数弄人,否则”
“没有否则,”南蝉低声说,“以前我总觉着时琉不如我,傻,倔,直白,认死理,不够聪明,可今日我突然想明白了你猜,若时琉是我,她会怎么做”
仙侍一愣,似乎不解。
南蝉却望着杯子,轻声答了“若她是我,昆离早已殉葬万年。”
“”
大殿内骤寂无声。
许久之后,却听女子低声浅笑,像无奈也像释然“原来不是她不如我,是我不如她啊。”
界门之下,时琉没忍住,多停留了许久。
神刃翊天犹作一道擎天玉柱,直插界门之上,看着和她初上仙界时见到它没什么两样。
唯独一处。
时琉低头,望向翊天刀柄没入玉阶庭的地方。
那里的白玉石面上,犹如错觉一般,烙下几道极细的裂隙,如网状从翊天的刀柄没入处扩开。
若是那日没有仔细观察过,时琉大约会以为这是原本就有的了。
而现在,她不止知道这裂隙的存在是新增,亦清楚了它背后的根由作为翊天镇守界门之源的罗酆石已被酆业破法合心,单翊天自然难以维系,兴许还余些未尽,但长此以往,界门动荡是迟早之事。
只是不知那时,又是谁来担此界门之责呢
时琉正仰头望着界门内没入的刀刃想着,忽地眼前一恍惚,她几乎没能站住,身影摇晃了下才定稳身形。
等回过神,时琉微蹙眉,她下意识运转仙力在体内转过一圈,却无所获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第一次出现,应当是初至仙界那日。
那时她只当是初次飞升,难以承受那庞大的仙力洗礼的缘故,可今日她独身站在界门之下,又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时琉眉心蹙得愈紧,她微阖上眼。
一点将出未出的直觉仿佛就藏在极近的雾气之后,她甚至觉着今日与它擦肩而过,偏偏没能捕捉。
到底是什么
仙力,玄门,昆离的扶持
正在一点灵光将露时,时琉忽听耳旁低声“站这里做什么”
“”
思绪尽断。
时琉微恼地睁开眼,扭头看向身旁的人。
见少女气得脸颊都圆了,酆业眼尾睫羽都被笑意压得垂遮下来“怎么了。”
“我刚刚在想很重要的事情,”时琉越想越气,几乎要磨牙了,“但是你突然出现,结果我就全忘了。”
“嗯”
酆业懒洋洋走近一步,跨过两人最后那点距离,他浅笑着低了低身,像要凑到少女颊侧“那你想要我怎么补偿,我都可以。”
时琉“”
他好不要脸。
酆业微微挑眉“你好像在心里骂我”
“”
时琉立刻躲开他眼神,转身便走“我没有,你恶人先告状。”
“”
酆业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
薄淡的笑意从他眼尾唇角褪去。
取而代之的,一抹深晦,像不见光的阴翳落入他眼底。
他是与天地同寿的仙人。可他现在却只希望,时间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她还有很远很远的路。他若不在,她会走得很辛苦。
他想尽可能陪她走得远些。
只可惜,有人等不及了。
十个人间日后,中天帝宫。
夜色里的星海刚从帝宫的庭外淡去,残星犹在朦胧的云雾之中。
酆业靠坐在榻旁,轻抚着熟睡的少女的长发。
他手掌下淡淡的金色浅光随他掌心熠动,然而无论它是浓烈还是温和,他掌心下轻抚的少女都没有一丝反应。
她像是睡得极熟,嘴角微勾起,酣眠里也带笑颜。
昆离叫她沉沦进去的,是一场美梦吗
那也好。
酆业想着,也淡淡笑了。
他似乎并不意外少女的酣眠,甚至不想再去确认她究竟是从多久多久之前,就已经被无辜牵入。
或者,答案早在他那夜发现她神魂至深处那段昆离的神识时,便已然明晰了
让他最早在玄门天考便深感厌恶的云梯界,不愧是昆离的仙宝。
所谓恩赐的仙气洗礼,想来早已做了手脚,只是昆离假借扶持之名、操控凡界最有望飞升仙界的修者的手段罢了。
可惜当日他因为感受到那人气息而直接摈除,以至于未能察觉其中深藏的神识碎片。
否则,至少不会叫这种恶心的东西埋在她神魂之中,如附骨之疽。
帝阶潜藏了不计其日的神识,一旦入魂附骨,想要彻底清除,原主的神魂基本难以留存。
稍有不慎,她便会先他一步魂飞魄散。
好在从头到尾,昆离只想他一人死,且只有时琉活着,才是昆离的保命牌。
酆业正想着,掌心下微微一动。
他一顿,垂眸望下去。
那双漆眸幽晦,低低睨着榻上的少女
酆业不知道,醒来的会是第一息便对他拔刀相向的杀手似的少女,还是冷漠的、望着他没有一丝情绪记忆的陌生小姑娘。
神魔想着,皱了皱眉。
他似乎宁可是前者。
正思索间,榻上少女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她慢吞吞地仰脸,对上榻旁侧坐垂眸的酆业。
一两息后。
扑通。
酆业被少女扑入怀中
但没有预备里的透心凉的匕首,而是柔软的少女的长发蹭在他颈旁。
酆业怔得僵住。
怀里少女蹭了蹭他,声音带着初醒的喑哑和轻软“业帝陛下,你昨晚给我讲的那个睡前故事,我听到一半睡着了哎,你今晚再讲给我听好不好。”
酆业“”
酆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