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摇头道:“束只是小头,世人讲究尊师重道。除了束,端午、中秋、年节、文圣人诞辰、夫子生日,都要加送一月束,称为‘三节两寿’。除此之外,笔墨纸砚,四书五经哪里是能少的。不说旁的,就是其中最便宜的纸,一大张就要十几文到几十文。换成书本,就更贵了,几百文到几千文不止。”
柳芽听的白了脸,道:“那阿弟怎生好?”
沈瑞道:“启蒙两年,识得几个字就罢了。村塾本就是蒙童识字班,先生多是老童生,自己都考不出秀才,怎么能带出秀才学生?”
柳芽的眼神不由暗了下去,喃喃道:“阿弟好聪明……还说考了秀才就给小婢赎身……”
时下卖身,分活契死契,活契上标明年限,做工期满就恢复自由身。死契则是买断生死,即便《大明律》上禁止庶民蓄奴,官员名下的奴婢也有限制,可实际上民间富户,多是呼奴使婢,只是在官府登记上,不是奴籍,而是义男养儿、养女婢妾之名。
柳芽她后娘既为了省嫁妆才卖她,她能入老安人院子做粗使,又能安排到这跨院,不用说定是死契。盼着弟弟出人头地,给自己赎身,应该就是柳芽的最大心愿。
有想法就好,就怕没想法,沈瑞道:“若是你真盼着你兄弟读书成才,也不是没机会。若是你做个忠仆,只听命於我,我成全了你便是!”
柳芽脸上满是懵懂不解:“二哥……”
沈瑞道:“我身边的伴读,不仅能跟着我一起读书识字,每月还有三百文的月例。”
柳芽闻言,不由瞪大眼睛,露出几分渴盼,随即又皱眉道:“二哥身边都是优差哩……”
沈瑞不说话,只看着柳芽。
外表是九岁大,可毕竟里头的芯子奔三,一本正经起来,不是一般的稳重。
柳芽生出几分畏惧,含胸收腹,小声道:“二哥是不是饿坏了……明儿开始,婢子将自己的例饭偷藏下给二哥?”
沈瑞抬头,似笑非笑:“你晓得我饿了?”
柳芽小声道:“小婢病时,娘也不给饭吃……只说是败火……还是弟弟偷偷给吃的,才没有饿死……”
沈瑞摸了摸肚子,两口蜂蜜外加上四枚鸡蛋,肚子里已经安生下来。枕头下还有半把冰糖,能量够了,为了“头七”那日的亮相,明日还得饿上一日。
落在柳芽眼中,却是沈瑞饿的狠了肚子疼,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饿肚子的光景,脸上少了几分畏惧,倒是多了几分不忍,摘下腰间的粗布荷包,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枚鸡子大小的米糕。
柳芽掰着手指头道:“原想着……二哥耐不住饿,就偷偷给二哥垫饥。二哥一直没要吃的……小婢不敢多事……”
寒冬时节,米糕早已凉透,可那莹白的色泽,还是使得人移不开眼。
沈瑞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米糕上移开,看着柳芽, 神色越发柔和。
即便性子怯懦胆小,可有善心,行事又有分寸,是个不错的小姑娘。
他摇摇头,道:“我不分你的饭菜,你只需帮我做一件事即可。”
如此这般这般交代一二,柳芽不由变了脸色,捂着嘴道:“二哥恁地如此咒自己?”
沈瑞苦笑道:“若是不叫外头晓得轻重,我只怕就要被圈死在这里。”
柳芽犹豫道:“没别的法子?”
沈瑞道:“能有什么法子?我娘没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就算这次没饿死我,还有其他招数要我的命。我不想等死。”
或者老安人要的不是孙子的命,而是想要败坏孙子的名声。可是口舌自古能杀人,在讲究忠孝廉耻的古代,要是声名狼借,就算是活着也艰难。
沈瑞即便来的稀里糊涂,可“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想活的太累。
换做其他人,还会劝几句莫太伤心,还有老爷、老安人做主之类。柳芽却是吃了后娘几年苦头,只因自己勤勉能干,姐弟两个齐心才挣扎着活下来。
沉默了半响,柳芽到底是点了头,。
外头已经响起四更的梆子声。
主仆两个商议妥当,各自安置不提。
沈瑞还好,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心中有了主意,便踏踏实实地睡了。柳芽本是胆小之人,接了这么大一个任务,不免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时分,才昏昏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