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董双,格孤僻,每日上学就抱着书本用功,与“夏耘”本的学子交际并不多,可到底做了大半年同窗。这件事论起来,是因董双而起,可处置不当的是董举人,大家可是看的清楚,方才董举人时候调换座位时,董双脸上也是震惊,显然之前并不知此事。
不少人想要开口求情,不过顾忌沈珏,毕竟因沈瑞调换座位质问董举人的是沈珏。
沈珏被大家盯着不耐烦,开口道:“先生要驱逐董双,那怎么处置我与沈、沈琴?送衙门打板子,还是报到族里家法处置?”
自己虽没动手,可最早与沈口角的是自己,沈琴还是出言相帮,才惹恼了沈。所以说这场闹剧,责任最大的除了行事不当的董举人,就是他们三个的过错。至於事件的导火线董双,反而真没有什么错处。
沈珏虽不喜董双,可是也不愿为这一点事就断送他的前程。瞧他那弱鸡模样,除了读书,还能作甚?
只是这个董举人越来越糊涂,难道董双是个小兔子模样,旁人就都是断袖?用得着多此一举防这个、防那个,生出这多是非?如此行为,也是侮辱沈家子弟。沈珏方才冲动质问,主要也是因这个缘故。
董举人没有回答沈珏的话,而是看了董双一眼,叹气道:“家去吧,好自为之”说罢,便转身离去。
董双身体僵硬,面色雪白,失魂落魄地收拾书本,胳膊一抖,打翻了砚台,墨汁立时顺着桌子流淌。
沈瑞见状,忙拿出几张纸铺上吸墨。
见了董双这个样子,沈珠有些不忍心。董双家的情形,他也知道些,上面有个寡妇娘,下边有个体弱的妹子,家底寒薄,阖家指望都在董双身份。外头虽也有私塾召学生,可哪里比得上沈家族学。
只是为了董双,这“夏耘”班生出多少是非,影响起来到底不好。如今既是董举人这个亲大伯开口驱逐,旁人还好说什么。沈珠暗暗叹了一口气,招呼几个同窗离去。
“春耕”班的夫子也过来,将一堆小学生招呼回西厢。
东厢学堂里一下子肃静下来,就是挨了打的沈琴与沈宝两个,面上都多了不忍。
沈瑞虽才上课几日,可看的清楚这个班里真正读书最用功的就是董双,甚至比沈全还要用心。见他如此,沈瑞心中一软,低声道:“即便董小弟家去,也别忘了答应借我笔记之事以后我这边笔记,也会拿给董小弟”
董双闻言,立时抬头,望向沈瑞,露出几分惊喜。
沈瑞轻声道:“具体怎么换笔记,就看你方便。我每日都要来学堂,你可以使人过来取,也可以去我家里。”
董双面上露出几分感激,低声道:“谢谢沈兄……”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瑞便没有再多言。
郭胜走上前来,道:“董小弟,你莫要难过,要不我叫我家老爷请西席,你来我家读书?”
董双摇摇头,道:“郭兄好意,小弟心领,正好也在年下,我回家也好。”
“那开年了怎么办?你不参加县试么?”郭胜皱眉道。
董双已经平静下来,面色哀色退去,回道:“我家客居松江,即便下场,也要回原籍去。”
“你不在松江考试?”郭胜甚是意外,追问道:“那你老家是哪里,离松江府远么?听着你说话口音,与本地人也差不离哩。”
董双冲疑了一下,道:“我原籍是嘉善县。”
“啊,是嘉善县,不远哩,挨着松江府,才六、七十里”郭胜先是一喜,随后哀叹一声,道:“怎么还跨省,那往后院试的时候不是也碰不到董小弟?”
嘉善县隶属嘉兴府,归於浙江布政司,院试要到杭州;松江府却是隶属南直隶,院试去南京。
听到“嘉善县”,沈瑞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想起来族学第一日沈珏对自己说的二房渊源,这沈兄弟不就是从嘉善县过来的么?沈对董双的亲近,是因旧识?记得董双管沈是称呼“沈二哥”的,对於其他人都叫名字,或是“沈兄”、“郭兄”这类不带排行。
沈瑞正走神,董双已经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拎着书包走到讲桌后站定。
咦?
大家看惯了腼腆孤僻的董双,见他此刻的镇定从容不免觉得新鲜。
董双环视一圈,羞涩中带了真挚道:“来此数月,与诸君添了不少麻烦,非小弟之愿,这里与诸君赔罪。山高水长,小弟愿诸君学业早成,鹏程万里”说罢,做了个长揖,再起身时大踏步出了屋子。
郭胜跺着脚,追了出去。
沈瑞则因还没说定两人怎么换笔记,跟着起身,也往外走。沈珏见状,犹豫了一下,唤道:“瑞哥等我,我也去送一送董双,到底同窗一场”
十来岁的孩子,又哪里有什么大恩怨,就是以往瞧着董双不顺眼的,现下见他无辜被连累,心里也多有了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