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影响到他的,不是旁人,定是状元沈理。
尽管对於沈瑞这种做文章时的讨巧,王守仁心中不以为然。可想到教导他如此的是沈理,王守仁反对的话就说不出口。
文为心声不假,可在科举之途上,确实这样讨巧的文章才更容易入考官的眼。
自己当年曾不屑一顾,总想着“言之有物”,结果就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落第。
王守仁心中默默,道:“瑞哥以后有甚志向?”
沈瑞闻言,并未立时作答,而是陷入沉思。
十三岁的王守仁是立志做将军,荡平关外蒙古人。十三岁的沈瑞,应该立什么志向?
早先的沈瑞,志向是早日成为士,入了仕籍,为了在这个不自由的时代争得更多的自由。不过宦海沉浮,岂是那么容易的。以他的年岁,正德间出仕,嘉靖年间能熬出头就不错。
想要随心生活,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去改变规则,一条是去适应规则。
可规则哪里是那么好适应的?即便一心向上,登阁拜相又如何?说不定得罪个阉人,就要被罢相。严嵩权倾天下,代价是给皇帝做刀,还附带着试药丸,最后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改变规则虽是一条更艰难的道路,可接下来正德皇帝是历史上最任性的皇帝之一,未尝不是机会。
“老师,弟子不求为国为民流芳千古,亦不会祸国祸民遗臭万年,只想要科举入仕,尽微薄之力,在其位、谋其政,不做屍位素餐之辈,对得起王门弟子之名。”沈瑞挺了挺胸脯,掷地有声。
至於自己能不能走到最后一步去改变规则,那是后话,现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能让现有的规则束缚压制自己,要学会掌握与利用规则。
王守仁虽比沈瑞年长十六、七岁,可依是存了报效国家百姓之心,否则也不会将工部观政这样旁人避之不及的坏差事,做的尽心尽职。
沈瑞这话并没有像他文章里提及的那样,将“忠君爱国”摆在前头夸夸其谈,甚至有点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不能说是什么志向。
不过王守仁却甚为满意,因为他听得出来,沈瑞口气中的自傲。
眼前这少年,不仅望向自己的目光一直带了崇敬,确实也以能为自己的学生为傲。
王守仁的心中,不由一暖。
这两年他的日子并不如给沈瑞信中提及的那么轻松,身为侍郎之子,二甲出身,连庶常院都没进去不说,六部观政都是六部之末的工部,要说心中不受打击那是自欺欺人。
不过王守仁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为国为民”的想法,想法竟是同沈瑞所说不谋而合,那就是“在其位谋其政”,而不是同旁人那样一心钻营混日子。
这个少年只有十二岁,心智如此成熟,回想起自己少年时,则是轻狂自傲不自知。
或许,他会比自己走的顺当。
王守仁面色肃穆,对沈瑞正色道:“你既随徐淑人上京,对於侍郎府择嗣之事如何看?可想过去争做这嗣子?”
话题转的这般块,沈瑞想了想,方回道:“弟子不被家中长辈所喜,若是能借此避居到京城,也是一条出路。只是此事本是当二房长辈安排,没有小辈自谋道理, 还是看缘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沈瑞没有清高地说自己留恋生恩,对侍郎府的权势富贾不屑一顾;也没有凭借着生母与侍郎府渊源,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嗣子之位非自己所属。
他只是很直接地告诉老师,将过继他房当成是一条出路。对於这条路,自己渴望,却不会去行手段夺取。
王守仁闻言,不免愕然。
看着沈瑞小大人似的性子,倒是忘了他还是个需要长辈庇护的孩子。
自己虽少年失母,当年却有疼自己为命根子的祖父,还有慈爱的祖母,即便父亲一时疏忽,也不是是非不分。自己这弟子,失母时比自己当年还年幼,家中长辈又不慈,如今能“避居”的事都想到了,可见从西林禅院回家后依是难以融洽。
如此看来留在京城对於沈瑞来说,还真是有益无害。
王守仁稍加思量道:“侍郎府之事毕竟是沈家内务,外人不好插嘴。不过即便侍郎府没有选你做嗣子也无所谓,有我这老师在,留你在京城,也不是难事。”
天地君亲师,又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老话,要是王守仁这个老师开口留沈瑞在身边教导,还真是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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