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献俘完毕,安化庶人身首异处,这场叛乱彻底尘埃落定,也该轮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仇钺首功毋庸置疑,得个爵位也是应当的,沈瑞略点了点头。
张会却讥讽一笑,道:“但刘瑾进言,此乱之后还当换防,应将仇钺调入京来,杨英调延绥为总兵官,曹雄调宁夏为总兵官。又替杨英、曹雄请封,说是此番平乱两人功勳不在仇钺之下云云。”
沈瑞不由大皱眉头。
“杨英同刘瑾素无干系,谁不知刘瑾这么卖力是为了他那儿女亲家曹雄。”张会一脸不屑,“真是物以类聚,曹雄也是十足小人。
“先前这厮搭上刘瑾成了姻亲,后来干清宫走水,刘瑾被科道弹劾,可好,曹家又作了缩头忘八,谈粮病重,作为正经亲家的曹家可没半点儿动静。
“这次见石文义出来办差,还一举抄了晋藩代藩,知刘瑾还没倒台,曹雄急吼吼就派曹谧带着大批金银礼物往京中来。这几天曹二郎更以谈家女婿身份披麻戴孝送殡呢。
“神英那爵位就是走刘瑾门路得来的,曹雄怕是盯得眼红。还有传闻说曹雄与刘瑾相约,若得爵位,便立次子曹谧为世子……”
曹雄的嫡长子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沈瑞冷哼一声,道:“这般赤裸裸的算计,皇上岂能应他!”
张会也冷笑一声,道:“你是不知,那阉竖算计得恁美呢,神英此番平了晋藩代藩也算有功,刘瑾为他谋大同总兵官的位置呢。”
沈瑞不由讶然,皇上刚要开源,开宁夏、大同马市,刘瑾这就惦记上了?!
安置曹雄、神英两个总兵官,这是跟皇上抢银子吗?
刘瑾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莫非他是觉得替皇上平了晋藩、代藩有功吗?
他怎么不想想,皇上平晋藩代藩为的什么?除了宗禄还不就是为的草原上的贸易!
沈瑞阖了阖眼,张会特特跑来接他,就是为了说着一番话,只怕,这也是寿哥的意思。
寿哥在此时要动刘瑾,是否便是因这阉货贪得无厌?
“果然白日做梦。”沈瑞的声音极冷,目光森然。
张会却不再说旁的,拍了拍他臂膀,只道:“有皇上圣裁。”
两人加快了脚步,往豹房公廨而去。
*
两年没见,寿哥也在唇上蓄起短髭,看上去像是沉稳了不少。
然一见沈瑞,他便从椅子上跳将起来,畅快大笑,却还是那般孩子心性。
他快步过去,一把拉起了行大礼的沈瑞,打量两眼就笑问:“你怎的不蓄须?”
沈瑞哭笑不得,这一个两个都关注他留没留胡子,因道:“臣没空打理,索性剃了便宜。既皇上垂询,臣回去便蓄起来……”
寿哥哈哈一笑,“这是邀功呢,忙政务忙成这样?!”
也不等沈瑞解释,便喊喊小内侍立时去取一套内造的牙雕胡梳来赏沈瑞:“朕可不是那苛待臣子的昏君。”
沈瑞无奈苦笑,道:“皇上这般说,臣就是死罪了。”
看来这胡子不留都不行了,得,他认了,不过留上一字短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寿哥赐了座,三人坐定,寿哥偏头去看沈瑞,没问山东诸事,张口先道:“原是当将董姑姑送去师妹那边的……”
杨廷和曾为帝师,寿哥唤杨恬一声师妹,也是亲近之意。
只是这“董姑姑”沈瑞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是桂枝妈妈,忙起身道:“皇上言重了,折煞臣……”
皇家征用去的人,还没用完岂有送回来借你再用用的道理,沈瑞与杨恬压根没想过把桂枝妈妈请回来。
何况帝王还派了宫中懂妇人科的姑姑过来,已算是难得的对心腹重臣的待遇了。
沈瑞也只当客气话听罢了。
不想,寿哥拉他坐下,却是:“非是朕不体恤师妹,实是正是皇后要紧的几个月,离不得董姑姑……”
沈瑞呆了一呆,坐下都忘了,根本没过脑子就下意识问道:“莫非皇后娘娘有了身子……”
寿哥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容,猛一拍掌,孩子般欢喜道:“啊,你猜到了?聪明!太医院和董姑姑都说是男胎。”
一股狂喜涌上来,沈瑞呆呆站在原地,有些发傻,可嘴却不受控制的裂开,大笑起来。
要说这和他得知自己有后时候一样欢喜,那是假话,但现下他也是真个高兴至极。
这么多年来,沈瑞一直下定决心,既来了这里,就要有所作为,让大明有所改变。
他确实也为这大明做了许多事,改变了许多,现今发生的事件时间也确实与前世历史所知大有不同,可……
可若是寿哥如历史上正德帝一般早早去了未留子嗣,大明最终到了嘉靖那一支手里,那怕是仍会被推向深渊,他这一切,是不是就白做了?!
而今,有了这个皇子,终是不同了!
至於这个孩儿能否生下来,能否长大成人,能否成才,皆未进入他考虑范围内……
这一刻,是忽见未来光明的狂喜。
沈瑞不禁失态的大笑出声来,几乎喜极而泣。
他自然不是唯一一个失态的人,一旁的张会已是热泪盈眶,激动得跪下直呼皇上大喜。
张会与沈瑞又有不同,他这当真是比自己有了儿子还欢喜。
他自小便跟在寿哥身边,忠君之外更有一份朋友般的情义。
所以,这几年朝野间屡屡提及什么太庙司香,让张会愤怒不已。
皇上还这么年轻,用什么别人家子嗣来继承香火?!还不都是觊觎皇位之人,都是乱臣贼子!
他甚至写过密信回去,请皇上勿要听信那群人的鬼话,该狠狠惩治他们。
然皇上传讯让他稍安勿躁,守好辽东。
他无可奈何,便只能将一腔热血都用在练兵上,用在治理屯田、发展与山东、朝鲜的贸易上。
现在,皇上终於有嗣,江山有继,江山有继!这才是未来正统君王!旁的魑魅魍魉算得什么?!
张会真个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寿哥此刻也抛却了帝王身份,像个与至交好友分享初为人父喜悦的寻常青年一般,见朋友们都这般为他欢喜,兴奋之情溢於言表,不由拍着案几连连说要他们两个一道喝酒,不醉不归。
说笑了好一阵子,大家才理智回笼。
寿哥拍了拍沈瑞肩膀道:“天梁子真人的丹药也极好,董姑姑医术精妙,你的功劳,朕记得。”
说起来,这两个人也都算是沈瑞“挖掘”出来,又被宫中瞧上的。
沈瑞施礼道:“是皇上洪福齐天,臣安敢居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虽确实是天梁子真人的药救了内子一命,但这丹药……臣以为,是药三分毒,皇上还请谨慎服用……”
寿哥笑叹道:“也只你沈恒云敢说这样的真话了!”
又笑道:“放心,是些补身的药,不是那起子神棍求子骗人的符水。天梁观如今香火鼎盛,也多是因天梁子真人药好又不骗人的缘故。太皇太后、太后也都有进服,开胃养身是不错的。”
沈瑞只好一笑,哪怕真是个骗子呢,被宫里看重的,能不香火鼎盛么。
开胃养身的丹药……山楂丸么?
嗨,罢了,反正天梁子那药,素来是吃不好也吃不坏。
这人看着木呆呆不善钻营,但能在御前这么多年也未被厌弃,当初还有本事传消息出来,显见也是个人物,最基本的该给天家吃什么药,当是心里有数的。
沈瑞自己的心还操不过来, 还是莫要替这等大能操心才是。
很快让他操心的事儿就来了。
说完了喜事寿哥直接谈起了正事,无缝衔接。
如沈瑞所料,说的正是刘瑾。
不过听闻了皇后有孕这桩事,沈瑞心下暗忖,寿哥要收拾刘瑾,是否也是为了将宫中清理干净,以免妨碍子嗣?
当然,这条是永远不会宣之於众的。
“张永把安化庶人那个檄文给朕拿来了,你们也都瞧见过吧,合着就瞒朕一个人。审了司礼监的人,西北的军报里刘瑾把那檄文私藏了起来。”
寿哥脸上毫不掩饰厌恶,“若心里没鬼,藏那檄文作甚?!”
“卖官鬻爵,大饱私囊,刘瑾负朕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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