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的目光从河东转移到了云中,随后落到马邑之上。
那位故人虽然不是绿林草莽,但是脾性其实和绿林人也差不多。
再说自己家乡是什么样子,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边地苦寒,那里的后生和山东响马,又能差多少?
他看向李君羡:“马邑刘武周,与你们可有交情?”
一阵狂风吹过,军寨内战旗猎猎作响。
隆隆战鼓声响起,却是瓦岗军的袭扰攻势再次展开,李君羡的回答淹没于鼓角争鸣的厮杀声中,听不清具体内容为何。
洛阳城外厮杀正酣,徐乐等人也尽数走出军帐指挥。
空荡荡的军帐内,徐乐手绘的地图就那么放在案几上。
为了防止地图被风吹落于地,细心的步离在离开前,用一方镇纸压住了地图。
她虽然不知地图具体的珍贵之处,但也明白要避开有字迹以及画线的地方,刻意把镇纸压在绢帛上空白处。
由于徐乐绘制的是行军舆图而不是真正的江山图,所以地图并不完整,他不曾到过或者不熟悉的地方,自然不会画在绢上,这副地图上空白之处也就不会少。
如果真的按照山河地理走势图样,把这副地图补完。
那么步离放镇纸的地方,正是河东楼烦郡。
军情紧急不容耽搁,饶是步离想要保护这份地图,却也难免百密一疏。
在她放下镇纸的时候不曾发觉,这方石镇纸上已经沾了墨汁。
一滴墨汁顺着石制镇纸缓缓落下,不偏不倚落在绢帛之上,随后逐渐扩大深深深入丝绢纹路内,如同黑色的血团缓慢绽开。
血团越来越大,大到足以将楼烦淹没才宣告停止。
属于徐乐的战斗仍在继续,属于楼烦的战斗已经宣告终结。
这场战斗其实更应该叫做屠戮,因为交战双方势力差距太过悬殊,又是有心算无心,是以从交战之初结果就已经注定。
汉家战旗无力地倾颓于地,被塞外胡骑的铁蹄无情践踏。
明盔亮甲的汉家武士,本应是这方天地的守护者,此刻却横七竖八倒毙于地。
兴高采烈的突厥军将挥舞着手中弯刀,将刀刃上的血污甩向伙伴的头面身躯。
汉家豪杰的血肉,惨为胡人膏锋锷。
百战忠魂只能在风中发出阵阵怒吼,却也奈何不得这些凶残如兽的狂魔肆意妄为。
阵阵女子的尖叫声哀嚎声传来,伴随着的则是突厥兵士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刘武周立于马背之上,手持马鞭遥指前方宫室,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更为响亮:“阿贤设你看,俺老刘不曾扯谎吧?
说带你们拿下大隋……的行宫,便带你们拿下这宫室。
说让你部下儿郎尝尝皇帝女人的滋味,就让他们开荤。
这汾阳宫里三千宫人,虽然未必陪王伴驾,可是论起来也都是天子的女人,外人是碰不得的。
过去,她们是杨广的女人,后来是李渊的女人,现在就是我执必部豪杰的女人!怎样?
某这也算是大功了吧?
在大汗面前,还劳烦阿贤设多多美言才是。”
说到这里刘武周又把声音放低几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诡异味道:“三千宫人自然也分三六九等,某以安排苑大去安排,将最好的女人留下,单独侍奉阿贤设,不会让那些腌臜军汉沾边。”
执必落落面沉似水,并未因为这场大捷而表现出任何欢喜之色。
他的面色冷峻,语气则更如同是云中崇山峻岭上那些经年不化的冰雪般冷厉:“财帛女子是你们汉人懦夫喜欢的东西,我突厥勇士只爱名马宝刀。
这才是男儿该去追寻之物,有了它们,这天下的财富还有女人,就都是我突厥男儿的!想要就伸手去取,还用得着旁人送么?”
刘武周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这位也曾叱咤风云名动边关的枭雄,昔日可没少和突厥人刀剑相向,几曾受过这等气?
何况此刻刘武周身后,还有苑君玮、尉迟恭等马邑军将,在部下面前被人这般数落,又如何下得来台?
执必落落却不曾理会刘武周心思,依旧冷声训斥:“我家大汗心心念念的是什么,你清楚某明白。
此番我执必部尽发狼骑,又向大汗借兵两万助你,所图为何你更是心知肚明。
区区一座汾阳宫根本不配和我执必部少汗相提并论。
倘若是救不回少汗,就算你献上十座汾阳宫,某也定然把你和你的部众杀得一干二净,将马邑、云中化为齑粉!”
欺人太甚!刘武周面上肌肉微微牵动,能在边地收拢大批军汉之心的,又哪有菩萨脾性?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到执必落落身后,那些如同雕塑一般紧握刀柄一语不发的骑卒身上,这满腔的怒火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阿史那,金狼骑!自己的恒安甲骑对上执必部青狼骑勉强还有一战之力,对上金狼骑却是连手都搭不上。
只要一声令下,这些阿史那家的杀人魔,顷刻间就能斩下自己和自家的部下的人头,把恒安甲骑斩尽杀绝。
忍吧……只要可以扫荡河东攻灭李渊,天大的怨气都能忍下!山水有相逢,迟早有突厥人求老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