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没吃相,能好吃么?”他问。
“干饼子吸满羊肉汤的汤汁,别提多好吃了。”
殿内挂着八角料丝灯,干坤宫的灯光总比其他宫殿足,人的小心思既无处遁形,也将帝王照得更加气宇轩昂,不似凡人。天子不食人间烟火,不稀罕凡间的吃食。
可是云皎没把他当天子:“皇上也来点。”
她掰下一片饼,浸一半,递过去喂到他嘴边。
谢知行皱起眉。
怎会有人这样用膳,多埋汰!
谢知行将自己二十年来学过的礼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每条都在亮红灯。
而当云皎将饼子喂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倾身上前,咬了一口。
嫩而不膻的羊肉汤和粗砺的饼面在顷刻间激活了深宵里的味蕾,它诚然是很美味的,可惜他天生就不是活在美食文里的人,他只品出了羊肉泡饼就该是这个味道,再无其他。
“好吃吧?”
云皎笑嘻嘻地看着他,小脸上写满了幸福。
她的幸福好简单。
“过得去。”
“皇上真的很严格喔。”
云皎吃得有点慢,看着加班的皇帝下饭。
谢知行一抬眼,就看见她吃完饼子舔了舔手手,心中不由叹息,怎么有人这样吃饭的!
“还不快帮你主子抆嘴。”他说。
雪芽这才大着胆子上前用帕子帮她抆去嘴角的碎屑。
吃饱喝足,她让宫女伺候着自己刷牙,漱完口往递来的杯子里吐掉,美美合眼。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变得稳定绵长,可见已落入梦乡。
过了几秒,谢知行听见她仿佛在说梦话。
“……春卷……”
谢知行语塞。
她在他身边,竟还惦记着没吃到的鸡丝春卷!
怀着一种微妙的怨愤情怀,谢知行奋笔疾书,战到天明。
……
“小主,醒醒,小主……”
云皎闻声睁开眼时,看到和平时不一样的天花板,清醒得特别快:“我在哪里?”
“娘娘睡得迷糊了,这里是干坤宫呢,皇上上早朝去了,特意叮嘱奴婢不要吵醒您,别耽误了请安就好。”
“我想起来了。”
云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皇上这人还是冷静,让她多睡一会,但没让她可以不去请安。
“奴婢也想让娘娘多睡会,但再睡下去就很赶了。”
“不打紧,洗漱更衣吧。”
在雪芽贡眉和御前宫女的伺候下,云皎飞快穿戴整齐,坐上步辇前往建章宫。
她自觉很守规矩,在六宫看来,却是盛宠在身。
就连皇后,都不曾在干坤宫过夜呢。
皇帝彻夜挑灯看折子都要带着她,这是何等宠爱?
……
这两天雪下得不大,却没停过。
为了保证主子们的出行安全,扫雪的宫人行轮岗制,几乎每一刻锺都能见到有人在清扫青砖上的雪。可是这也无法做到时刻保持干爽,地上路滑,人们自觉地放慢脚步,也给了碰面起冲突的机会。
许贵人正和宫女说着话,突然被唤了一声:“喂,前面那谁!”
显然,许贵人没把自己代入进那谁。
她再往前走了两步,手臂就被拽着了。
“喂,我们娘娘叫你呢,你怎么装作听不见?”
许贵人脚步跄踉,回首见到坐在步辇上的兰嫔,拉她的是兰嫔从草原上带进宫的大宫女,力气比普通宫女大上一倍,地上又滑,差点将她拽得摔倒。
“有话好好说,我们小主好歹是贵人,上手就拽算什么?”
许贵人的宫女朵儿吓了一跳,看见主子差点在砖路上摔倒,不由后怕道。
“贵人,”兰嫔的宫女上下打量她:“兰嫔娘娘叫她她听不到,我就只好提醒一下了。说到底,还不是她不敬在先?”
“朵儿不必争辩。”
许贵人开口阻止了宫女后,屈膝行礼:“嫔妾给兰嫔娘娘请安。”
步辇一路移驾到她面前。
许贵人感觉到,兰嫔的视线落到她的头顶:“见到本宫不来行礼,许贵人的规矩学得欠佳。”
兰嫔自小学习燕赤话,但始终周围人讲的是不一样的语言,在措辞上难免有使人发笑的地方。
话都没学顺溜,就开始一口一个本宫了,可见之前不愿侍寝,无心圣宠地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其实融入得比谁都快呢。
“是嫔妾没见到娘娘,并非有意不敬,还望娘娘恕罪。”
许贵人有点想笑。
只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并非有意?本宫看你就是存心的。”
兰嫔怒道。
她姣好的面容隐隐扭曲着,乍看过去甚是可怖。
“兰嫔娘娘误会了,嫔妾对您绝无不敬之意,只是快到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了,嫔妾走得急了些,地又滑,太专注看路没注意到您的步辇在后面,望娘娘体谅一二。”
作为宫中老油子,许贵人一听就知道兰嫔心情不好,找人发泄怒火来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一边认错,一边暗示对方该见好就收了。
都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人,装什么呢!
后宫日子过得憋闷,找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来出气,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许贵人习惯了,认命认了一半——她依附魏嫔而生,忍受她的刻薄话语,不时捧臭脚,不就为了少吃些苦,有事魏嫔能保她。
兰嫔要寻自己的晦气,算不得大事。
自己认个怂服个软让对方舒畅,事儿就过去了。
可兰嫔不是宫里的老人,她不懂见好就收的潜规则,她们草原上的“帐蓬斗”,是穷追猛打,是得势不饶人。她冷笑:“你如果是真心敬着本宫的,就跪下来给本宫道歉,本宫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如果不是还要去请安,兰嫔的耳光已经落在许贵人的脸上了。
朵儿暗暗着急。
地上清理过一轮积雪,却化了些许的雪水残留在砖缝间,依然冻彻心扉。
“兰嫔真要如此吗?”
许贵人一愣。
“对,本宫就要如此。”
许贵人咬咬后槽牙,正要跪下,身后却响起懒洋洋的声线:“本宫还以为是谁多大的威风,原来是昨夜巴巴求见皇上,结果连人都留不住,反倒为他人织了嫁衣裳的兰嫔娘娘啊!”
来人正是魏嫔,她掩唇笑:
“兰嫔晓得这典故吗?本宫怕是说得太艰深了。”
她觑了眼兰嫔的脸色:“哦,看来还是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