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云皎赞美自己的箫声,纪贵人心里泛酸。
她在嫡母膝下抚养,比照着嫡小姐出阁前的吃穿用度来,本该拥有一段普通的联姻,往高嫁是侧室,低嫁也能当夫人,结果淑妃久未有孕,家里生了再送一位姑娘进宫代孕固宠的心思,她义无反顾地顶上。
纪家的心血都在姐姐身上,姐姐也是纪家的骄傲。
进宫侍奉姐姐,她未有怨言,也曾想过能够得宠,为家里在皇上面前添一分底气,加一把声音。结果嫡姐处处贬低她,践踏她,她问过是否因为两人嫡庶之别,或者恨她是被送进来分宠的,淑妃却笑了出来,予以否定的答案:“本宫从来没有恨你,相反,你在本宫心里颇有份量,要不然本宫怎么不使唤别人,就使唤你?至於分宠……你要真能挣得两分宠爱,倒让本宫称意。”
纪贵人一下子迷茫了。
她觉得自己活着好没价值。
但论寻死,她也是不敢的,所以对於从嫡姐手里救下自己的熙嫔,她一直惦记着回报。每次被嫡姐精神污染完,多看熙嫔两眼就仿佛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身心都被净化了。
“你当真觉得我吹得好?”
得到云皎肯定的答案后,纪贵人唇畔漾开浅淡的笑:“下回……如果淑妃不要我在身边伺候,我就来教你。”
多好啊,这是她憧憬的手帕交。
云皎却说:“我只想听,不想学。”
“学好了可以吹给皇上听。”
“我跟你学好了吹给他听干吗?”云皎没明白这个逻辑,皇帝要听曲儿随时可以拉一队乐手舞姬来:“肯定是吹给你听。”
熙嫔的话,仿佛她比皇上更重要些?
纪贵人小脸泛红,她转开了身:“都是没影的事,你还是先把要给淑妃伴奏的曲子练好吧!我……我要回去延禧宫了!”
说罢,纪贵人逃也似的走了。
要是她再晚一点,就能遇到来咸福宫的皇帝。
“皇上要是来早点儿,还能遇到纪贵人。”云皎被免礼后,随口道。
“她有话要跟朕说?”
“那倒没有,就是打个招呼。”
谢知行听得莞尔,圣颜岂是随意可见的,见了就为打个招呼,说得太随意!
“纪贵人的箫吹得悦耳,皇上听不到可惜了。”
地上铺了层薄雪,靴子碾上去沙沙作响,谢知行眉头皱起来:“你宫里的人扫雪不勤快。”
“刚扫过,现在下着雪呢,皇上别太严厉了。”
谢知行哼了声:“等下摔在地上你别嗷嗷哭。”
她就仗着自己能回溯时光,在这种小事上不当心。
云皎嘀嘀咕咕:“臣妾之前又没摔过。”
谢知行张口就想说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分明就摔得往前滚了两圈,就这身手,随便往砖上抹点油,她就得摔个七荤八素的。话到嘴边,想起来那段过往被她抹掉了,不由有点惋惜。
不过,她显然不是说谎的高手,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心虚,微微撅着嘴唇,随时准备赖帐。君无戏言,可能戏言都全被她说干净了。
“皇上笑什么呢?”
他薄唇扬起来时,模样格外的俊,笑意比月华清亮。
旁边有太监打着黄罗伞,雪未能落到他头上,他站在那片君权的庇佑下,低头去看她:“想你要是摔倒一定很可爱。”
云皎:……?
群众里出现了坏人!
云皎哼哼,不作声。
“你不服气?”
“君要臣服,臣不得不服呐。”她拖长了尾音,显然是不服的。
谢知行让她有话就说,免她杀头之罪。
“臣妾想说,臣妾摔倒有什么好看的,皇上摔了那才叫好看呢,说不定民间还能出一道叫龙打滚的名菜,流传千古,力压驴打滚。”
她想说得正经,奈何嘴角残留了上扬的弧度。
不料他没生气,却露出了点好奇的神色:“驴打滚是何物?”
“皇上没吃过么?京城卖的可多了,拿黄米拈面蒸熟,里面裹着红糖水馅,在豆面里一滚,撒上黄豆粉,瞧着跟郊外野驴撒欢打滚时扬起的黄沙似的,所以老百姓管它叫驴打滚。”
谢知行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住在一环里的那种,本地得不能再本地了,偏偏一面宫墙将他隔绝了开来,御贡的食品要有来头,要雅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街头小吃,除非皇帝发话要寻来,否则膳房不会主动献上。
当他说他没吃过时,云皎斜瞥他一眼:“皇上还是王爷时,也不逛街?多不亲民呐。”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的人生里没有回头路,要对万民负责。
谢知行顿了顿:“不过,你想朕尝尝,朕愿意。”
云皎把自己族谱的名字都想了一遍,才把那句“爱吃吃不吃滚”咽回肚子里。
皇帝是讲究人儿,她得迁就着他点。
云皎:“得,下回臣妾给你做。”
“做了送过去干坤宫,”谢知行佯装不经意地提起:“你不知道别人都给朕送点心汤水来?”
“那臣妾还是不送了,怕您吃不完。”
谢知行一噎:“别人送的朕都不爱吃。”
云皎安慰他:“皇上您别难过,揣测您的喜好不合规矩,下回不如你让她们送银两来,你想吃什么,就用她们的银子去膳房点,就算她们的心意。”
堂堂天子被她说得像要人代付外卖的赛博乞丐。
谢知行气结:“朕缺的不是吃食,是那份心意。”
跟云皎说话,不把话挑明了,她能将人带到水沟里去,或者天马行空的飞翔。谢知行说着气,其实心里很喜欢这点,她有深宫所缺少的自在潇洒,是他的反义词,宫墙没有掐灭她这份可贵的气质,听她说话,他就觉得快乐:“朕就想要你惦记朕,想想朕会不会饿,有没有吃好睡好……不要提别人了,这儿没有别人。”
云皎被他握住手,有点懵:“皇上,您的太监跟臣妾的宫女都在呢,怎么就没有别人了。”
周围的宫人悚然一惊!
熙嫔娘娘大可不必在这时候把他们当人!
“那你想想朕,你心疼心疼朕。”
谢知行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他是真的累啊,皇后都不让他省心。建章宫的事儿他也知道了,要说皇后不爱金银财宝不要宫权只爱他吗?也不是,她是既有财富,又手握宫权,接着还想他的宠爱。
坐在龙椅上的人都不敢这么贪心。
“皇上烦恼什么,让臣妾听听,臣妾为你分忧。”
他听了甚是宽慰,起码她还知道给自己分忧。
谢知行摸摸她的脑袋:“你今天在建章宫受欺负了?跟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