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兮面色微沉,琴娘家破人亡,孤身流落江湖,她那小弟弟的去向自也不言而明。
但这些事,府中的旁人是不知情的。
果不其然,琴娘脸色微微黯然,低声说道“他三岁那年,在船边玩。我在帮父亲收鱼篓子,没有看见。他跌进河里,没了。”她眼眶微红,肩头轻轻的发着颤,面色恍惚,仿佛又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半晌,她抽泣了一声,又哝哝说道“全都怪我,我没有看好小弟弟,他就这么没了。小孩子,好容易就长大了。人一眼没看见,就要不见了”
陈婉兮抿了抿唇,心中微有触动,拍了拍琴娘的肩膀,说道“你是我的义妹,豆宝就是你的小外甥呢。”
琴娘破涕为笑,说道“好,我就把宝儿当成我的小外甥。”重又拉起豆宝的小手,俯身向他笑道“宝儿,我折草蛐蛐儿给你玩儿好不好”
豆宝当然高兴,拍着小手“好”
陈婉兮微微一笑,说道“妹妹,清和园宴席,你陪我同去吧。”
琴娘怔了一下,旋即就点头答应了,便拉着豆宝又跑远了。乳娘连着服侍小世子的丫鬟,也都跟了过去。
众人一惊,琴娘出身低微,不识规矩,入府这些日子了,依然偶有言行无状之时。王妃居然想带她去赴皇家宴席,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梁嬷嬷便在一旁低声道“娘娘,这怕是不妥。琴姑娘这心性,恐要惹祸。”
陈婉兮说道“无妨,这看人上,我多少还有些数。她和你们都不一样,这来自江湖民间的女子,大约能看到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陈婉兮倒是很放心琴娘,也亏得她将豆宝带了去,她自己倒能腾出空子来,回屋中继续做那布金鱼,又处置了些家事。
她这一日费了无数心血,到了傍晚时候,这布金鱼居然也似模似样的有了八成。
于成钧今日似乎十分忙碌,说了午时回来吃饭,却又中途打发了玉宝来府报说不能离宫。
晚上,又到了将近掌灯时分,他才踏入琅嬛苑。
进到房中,只见桌上摆着四盘四碗,照旧拿大碗扣着。
于成钧一面脱了外袍,一面说道“怎么,到了这时候,王妃还未用饭”
陈婉兮倚着软枕歪在炕上,照旧缝着那布金鱼,头也未抬的回道“还不是等着王爷午时没同王爷一道吃饭,晚上总要一起。”
她已将这金鱼逢出了外形,再把毛毡填充进去,收了口子,这大致就算成了。
下午,她吩咐杏染寻出了两枚蓝宝珠子,预备钉做金鱼的眼睛。虽说有些奢侈了,但给宝儿做东西,那也不算什么。
她绣工平常,但胜在心思灵巧,这金鱼做的倒是颇有几分生趣,豆宝一定喜欢。
陈婉兮手中的活计不停,又随口问了一句“王爷,今儿什么事这样忙碌,午饭不及回府来吃。”
于成钧脱了外袍,仰了仰脖颈,松泛了一下身子骨,长叹道“快不要提起,那群匹夫老贼。废黜营妓制时,他们倒是异口同声说好。说起安置老兵,倒各个推托搪塞起来,寻了无数借口。爷头一次见,这些文官居然能找出这么多的说辞”
陈婉兮浅浅一笑“那是自然,废黜营妓,大伙的妻子女儿便都保全了。安置老兵,怕不是要花许多银子。国库只怕不见得宽裕,王爷若行此举,是不是要他们去弄钱来他们当然不答应。”
于成钧将眉一挑,转头看去。
陈婉兮散挽着一窝青丝,斜歪在炕上,只穿着一件碧青色薄纱暗绣玉簪花裹身小衫,底下系着一条玉色绸子裤,没穿裙子,甚而也没穿绣鞋,竟赤着一双雪白的玉足缩在毯子里,半露半藏。
宛如一尊玉雕的美人儿,却又是温润的,带着活气。
活色生香,也不过如此。
她低着头,不知在缝些什么,连头也不抬,一眼也不看自己这个丈夫。
昨儿夜里,两个人才那样亲密无间的亲昵过,今儿她又这般爱答不理了。
就好似,昨天夜里那个躺在他怀中哭泣,苦苦求饶,却又紧搂着他不放的女子,不是她一般。
于成钧走到炕边,脱靴上炕,硬挤到她身边,说道“你总说你不通政务,今儿听你说起这些话来,你不是挺明白的么”
陈婉兮笑道“妾身是不通政务,但妾身管家,这人情世故道理都是通的。妾身瞧着,那些朝中当官的大臣,满肚子的心思左不过也就那些事情罢了。”
于成钧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没有一颗公而忘私、为国之心,满肚子只为自己打算,可不就如市侩之徒一般。”说着,又看她只顾低头做活,心里便大不满起来,伸手去拿那件绣活,嘴里又问道“做什么呢,这么认真,连跟自己男人说话头都不肯抬。”
陈婉兮被他打乱,忙说道“王爷不要闹,这金鱼只剩几针就好了。”
于成钧打量了手中的物件几眼,看这布金鱼缝的栩栩如生,便说道“这金鱼做的好,是给宝儿的”
陈婉兮道“是,宝儿的布老虎弄湿了,玩不得,今儿便缠着妾身给他缝一条金鱼。”
于成钧摆弄着这布金鱼,便问道“宝儿呢”
陈婉兮说道“他吃了饭,在琴姑娘那边看她拿草叶子折蚂蚱蛐蛐,不肯过来。说来也是有趣,他倒喜欢琴姑娘,见了她就笑。琴姑娘也喜欢这孩子,两个人再想不到竟有这样的缘法。”
于成钧笑道“她性子憨,和孩子合得来。”提起琴娘,他想起罗子陵来。
罗子陵如今在太子跟前,替他办了好几件难办的差事,已算站稳了脚跟。余下的,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他和陈婉兮总算是情投意合,这一对未来如何,倒还看不分明。
和妻子在一起,外人的事儿他不愿多想,便压了下去。
看着手中的金鱼,于成钧心中动了动,说道“婉儿,你也替爷做点什么罢络子、扇套子、手帕流苏,不拘什么都好。”
陈婉兮一怔,说道“王爷,你也瞧见了,妾身的针黹实在拿不出手。这金鱼身上的针脚粗的很,给宝儿玩玩也罢了。你戴出去,妾身真怕外人要耻笑肃亲王府连个针线上的人也没了。王爷需要,绣坊里多的是能干的绣娘绣工,妾身吩咐就是。”
于成钧却鼻中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这两日去军司处,那班子混账东西,每日炫耀也似的,今儿是爱宠亲手做的荷包,明儿是什么名妓送的手帕,偏生爷身上就没一件自己女人做的东西爷有你呢,为什么要外人的东西不成,你必须给爷做”
陈婉兮倒没料到,这么个大男人,居然会在意这些琐碎小节。她从来以为,什么络子荷包为信物,都是女人才爱干的事儿。
这个领兵打仗、七尺高的威武汉子,居然会跟人去比这个
她看着于成钧的脸色,不由笑了一声,说道“可是,妾身的女红实在不行。王爷戴出去,也是惹人笑话。王爷,就不要赌这个闲气了。那班市侩之徒,走开不理会也就罢了。”
于成钧却气哼哼道“你能给儿子做,就不能给老子做爷在你心里,还及不上儿子”说着,竟凑在她耳畔低声道“昨晚,你满意不爷那么卖力,连个赏也讨不出来么”
陈婉兮当真是没有想到,这夜还没深,晚饭也尚未及吃,于成钧居然就说出这种只能在床帏之内才能说的风流话来。
她只觉得血全涌到了脸上,心底里却不由浮现了昨夜,这男人伏在自己身上的情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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