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克用发现仓库里储存了偷工减料的残刀,这自然没错,可是他怎敢将此事捅出来?”朱东山皱眉道:“只要用脑子想一想,便能猜到这起案子不只是涉及到兵部,工部和户部也都牵连其中,能够事涉三个衙门,而且做得悄无声息,这可是大手笔,这背后无论是谁策划,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州军统领能够干涉。”
卢俊忠却是淡定自若,唇角带笑,并不说话。
“薛克用虽然是当兵的,但能够设计将王巢那股乱匪一举击溃,可见也是个聪明人,并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朱东山轻声道:“下官瞧见薛克用带着车队前来朱雀大街的时候,韩昼也在车队之中,也便是说,薛克用发现了残刀之后,韩昼得到消息,立刻前往阻拦。韩昼不可能不将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告诉薛克用,也一定会想办法说服薛克用隐瞒此事。”
“这是理所当然。”卢俊忠淡淡笑道:“贪污军费之事泄露出来,第一颗落下的人头便是那位库部司韩主事,他又怎能不阻拦?”
“既然韩昼一定会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告知薛克用,薛克用自然就明白,一旦这件事情被他揭发出来,不但得罪一帮京官,而且幕后策划之人也将视他为眼中钉。”朱东山思路清晰,声音低沉:“能够策划这么大一桩案子,背后那位的身份自然非比寻常,要对付小小州军统领,应该轻而易举。”顿了顿,才疑惑道:“薛克用难道会蠢到自己往刀刃上撞??”
“你觉得他是自寻死路?”
朱东山点头道:“他将这支车队带入功德坊,就已经没有退路,方才更是当众开箱取刀,将这事儿公布於众,那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在我看来,这薛克用还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卢俊忠叹道:“他这是以血荐轩辕!”
“以血荐轩辕?”朱东山一怔,有些茫然。
卢俊忠看了朱东山一眼,从桌上取了一份卷宗递过去,道:“这是刚刚调出来的一道卷宗,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
朱东山接过卷宗,只见卷宗封皮上写着“钦犯兵部司主事祝东坡案卷”,不明白卢俊忠为何会将这份卷宗调出来,打开来仔细看了看,片刻之后,才合上卷宗,道:“大人,这份卷宗下官之前已经仔细看过,他是范文正一案中被斩首的官员之一。”
“他的出身履历你可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朱东山道:“他是豫州梁郡宁陵人!”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急道:“大人,难道?”
“薛克用也是梁郡宁陵人。”卢俊忠淡淡道:“二人同出一县。祝东坡被调入京都之前,在豫州任上做过两年长史,范文正当年去过一趟豫州,认识了祝东坡,对祝东坡很是赏识,所以范文正后来直接将祝东坡从豫州任上调来京都,而且直接安排在兵部。多年过去,许多人只知道祝东坡是范文正一手提拔,却忘记此人出身豫州。”
朱东山道:“难道祝东坡和薛克用有很深的交情??”
“薛克用当年从军,被编制在豫州营。”卢俊忠缓缓道:“据说有一次豫州营派出一队兵马清剿流寇,薛克用当时只是一名队正,手底下领着十来号人,那次剿匪,派出了几十名官兵,不想流寇得到消息,设下埋伏,人多势众,这支官兵几乎全军覆没,只有薛克用带着手底下四五号人突围而出。他们保住性命回去交差,上司震怒,以逃兵之罪要将薛克用等人斩首.!”
朱东山明白过来:“薛克用能活下来,是祝东坡救了他一命?”
“不错。”卢俊忠淡淡笑道:“祝东坡那时候还不是长史,但要救薛克用一命自然是轻而易举。薛克用死里逃生,对祝东坡感恩戴德,再加上二人是同县老乡,所以祝东坡后来对薛克用十分照顾,薛克用也没有辜负祝东坡期望,屡立战功,随着祝东坡步步高升,祝东坡入京之前,已经帮助薛克用在豫州营站稳了脚跟,虽说当时没有直接提把他为豫州营统领,但没有祝东坡先前的提拔,薛克用最终也不可能坐上豫州营统领的位置。”
朱东山恍然大悟。
“圣人没有让咱们将范文正的案子牵连下去,如果真要牵涉更多的人,薛克用曾是祝东坡一手提拔,自然也能被牵连进来。”卢俊忠摸着胡须笑道:“幸亏如此,今日才有薛克用血荐轩辕的好戏发生。京都上下都已经知道,范文正落马,是秦逍点起了这把火,可是最关键的人物正是如今的兵部堂官窦蚡,窦蚡本是范文正极为信任的部下,要紧时候却在背后咬了范文正一口,他的证词至关重要!”
朱东山笑道:“薛克用对此事自然也已经掌握,知道祝东坡被范文正牵连,罪魁祸首正是吃里扒外的窦蚡。”
“窦蚡如今坐在兵部堂官的位置,春风得意,那是用祝东坡那伙人的人头换来。”卢俊忠目光锐利,平静道:“薛克用本来没有任何机会扳倒窦蚡,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即使不能将窦蚡拉下马,那也定然是要给窦蚡把持的兵部重重一击。薛克用很清楚,他揭发此事,必然会断送前程,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但只要将这件贪污大案揭露出来,朝廷就不得不查办,后面的事情不需要他做什么,他要做的,只是鼓起勇气将这件事儿弄得人尽皆知。”
朱东山叹道:“大人这样一说,下官也明白了。薛克用为报答祝东坡当年的恩情,血荐轩辕,现在看来,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