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老国相这些往事,除了这位老管家,他当然不可能再对第三个人提及。
两人年轻时候便在一起,出身於贵族世家,老国相年轻时候自然也难免荒唐之事,那段往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当年陪伴在老国相身边经历那些风流韵事的,也就只有老管家。
“宁儿出生前,我只想着风流富贵过完这一生。”老国相叹道:“那时候我从未想过争权夺利,也从未想过担负起夏侯家的兴衰,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一世,风流快活才不枉走这一遭。”顿了顿,摇摇头:“宁儿出生之后,我回到京都看到他第一眼,忽然间想到,夏侯家需要世代传承,就像我们的祖上,他们建功立业,这才让后代子孙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我只求自己快活,那么我的子孙后代,或许就会因为我的沉沦而衰亡下去。”
管家平静道:“夏侯家历代先祖奋发图强,这才有夏侯家的今日。”
“是啊。”老国相道:“身居朝堂,不进则退。开国十六神将,十六家族,到如今寥寥无几,归根结底,还是后代子孙不争气,让族人沉沦,让当年响当当的帝国世家销声匿迹。宁儿的出生,让我明白,夏侯家绝不能重蹈覆辙,为了我的后代子孙,我必须让夏侯家屹立不倒。”看着老管家,缓缓道:“我在朝中几十年,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夏侯家,更是为了能够让宁儿可以顺利接过夏侯家的担子,带着夏侯家长盛不衰。”
管家扶着老国相手臂,微微颔首,轻声道:“如果没有国相几十年的打拚,夏侯家是绝不可能成为大唐第一世家,也不可能有今日之兴盛。”
“可是你可晓得,夏侯家从今而后,便要转盛为衰。”国相夏侯元稹伸手抓住老管家手臂,瞳孔收缩:“我要亲眼看着夏侯家走向衰亡,我几十年的辛苦,都将付诸东流!”
老管家感觉到国相的身体开始在颤动。
“从宁儿出生的那一天,我就开始筹划由他来继承夏侯家的重担。”国相两只手抖动:“为此这些年我耗费了无数的心血来培养他,当年.当年拥立圣人,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他。可可是他现在没了,玄镜,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抓紧老管家的手:“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没了?这份密奏是假的,对不对?”
老管家看着国相的眼睛,他当然能够了解国相现在的心情,可是更加明白,杭州那边的血鹞子如果不是再三确定,就绝不可能将不确定的情报送回京都,而且涉及到安兴候之死,血鹞子在没有确认的情况下,更不可能飞鸽传书回来。
这份密奏送过来,也几乎可以确定,安兴候夏侯宁确实在杭州遇刺了,而且已经身亡。
“老奴会让人确认。”老管家肃然道:“国相,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要保重身体。眼下夏侯家需要您来支撑,如果侯爷真有什么意外,夏侯家也就全赖您一人支撑了。所有人都可以倒,但您不能倒!”
这种时候,也只有老管家敢这样和国相说话,也只有老管家才会说这些话。
他扶起老国相,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取了茶水,让国相用茶水嗽了嗽口,国相缩在楠木太师椅内,两眼无光,显然一时间还无法从悲痛之中完全回过神来。
宫中御书房,大唐女帝身着便服,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
宫中舍官长孙媚儿一如既往地陪伴在圣人身边,太监总管魏无涯也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恭敬站在角落处,就像一尊立在角落处的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很容易让人忽略。
外面传来两声蝈蝈叫,声音并不大,但一直如同雕塑般的魏无涯眼角一挑,没有多言,而是躬着身子,缓缓从边上的一道小门退了出去。
蝈蝈叫声当然不是因为御书房外真的有蝈蝈,这只是信号。
圣人夜里批阅奏章,任何人当然都不能打扰,可是若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禀报,在不打扰圣人的情况下,就只能另寻道路,能来报讯的自然都是宫中的太监,而所有太监都听命於总管魏无涯,所以先发暗号通知魏无涯,将情报禀报魏无涯,再由魏无涯决定是否立刻向圣人禀报。
魏无涯虽然在宫中,但他就是圣人的耳朵和眼睛,天下事皆在掌握之中,而紫衣监却又是魏无涯的眼睛耳朵,每天都会有重要情报进入魏无涯的脑中,这让魏无涯可以随时应对圣人的垂询。
只是片刻间,魏无涯从小门处又返回御书房内,抬头看了一眼兀自在翻看奏折的圣人,并没有立刻过去打扰。
“出了何事?”圣人却像是后脑长了眼睛,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道:“都这么晚了,什么事儿急着奏上来?是不是江南那头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