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已经全部收起,杨富贵再无话可说。苏云开说道,「莫家村的人就在外面,或许当年你有所乔装,但你的脚,却不能乔装成正常模样,可要我喊他们进来跟你对质?」
杨富贵默然许久,忽然笑了起来,神情可怕又绝望,更让人退后三步,「不是我要这么做,我也不想杀了同族的孩子,去换血馒头,是你们逼我的。要不是你们这些狗官不给我们活路,我怎么会去做这种事?人不是我的杀的,我没杀人!杀人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
苏云开不由勃然,「杨富贵,河堤下游成千上万的人都遭受了同样的事,为何只有你做出杀人卖屍的勾当?鬼媒所得赏钱颇多,你却连续残害十余条人命,分明是自己心术不正,狠辣心肠,罪不可恕,还敢强词狡辩!」
杨富贵没有亲口承认之前,仍有许多人不愿相信,当年那样苦难时都愿分自己肉吃的人,竟然是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他们当年所吃的肉,根本就等同於是自己孩子的肉!
有人在叫骂,有人在哭喊,有人沉默,有人愤怒。
唯有杨富贵,还在笑。
他笑着笑着就往旁边桌子猛地磕去,白水眼疾手快,伸手拦住,可力道冲击之下,人是挡住了,但自己的手背却被撞到尖锐桌角上,差点没将骨头撞碎。
明月惊呼一声,快步上前,谁想旁边有人更快,竟是秦放。
秦放一个箭步上前,抓了他的手就将他用力往后拧,其他衙役也反应过来,此时已经聚拢上前,将他制服。杨富贵大声叫喊,似疯似怒,喊着他没有错,错的是当年狗官。
可正如苏云开所说,千千万万的人当年都遭天灾,为何只有他如此血腥残忍?
村人见他被捆住动弹不得,已经有愤怒的人上前厮打他,让他将自己的孩子还给他们。
祖祠乱作一团,势薄的衙役几乎拦不住。大堂传来求饶哭腔,苏云开还以为是杨富贵求情的声音,可仔细一听分明是个孩子的声音。他急忙过去,果真有个孩子挡在杨富贵面前,被村人挤得几乎身体扭曲,可他仍没有离开。
「不要骂我爹爹,他不是坏人,不要打他。」
苏云开看着那不过十岁左右的男童,哭得难过绝望,杨富贵也哭了起来,一直在笑在骂的人,竟也哭了。他上前喝了一声,将村人喝退,拦在孩子面前,说道,「杨富贵犯下的滔天罪行,衙门自会惩办,我知你们痛恨他,可如果真将他打死在这里,那你们跟暴民有什么区别?」
一人愤恨质问道,「大人真会处决他么?」
「如果我不是要严惩凶手,何必在这里揭穿凶手真面目,让你们旁听?」
众人觉得有理,这才稍稍压了愤怒后退。
苏云开跟衙役耳语几声,衙役便立刻出去了。不多久回来,又同他耳语。苏云开轻点了头,让他们带孩子和押送杨富贵一起出村子。
明月和衙役们出来,发现同行的还有杨富贵的家人,这才猜到方才他是嘱咐衙役将杨富贵的亲人也一起带出村子吧。从刚才村民的反应来看,只怕不带走他们,就要恨屋及乌,指不定今晚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云开怕村民尾随跟来,便在后面断后查看。村民是想跟,但对方到底是衙门中人,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官兵又那样多,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过桥,隐没在夜色下。
过了村子唯一联系外面的桥梁,再往前就是小树林了。苏云开从旁经过时,特地多看了几眼,心中百感交集。
明月心中尚有一疑,见村民未跟来,才道,「我记得翻县志的时候,杨百家被杀的时候,贪官还没有被惩治,上游堤坝未修,村外的桥也没有修,为什么杨富贵从此以后都没有再杀人了?」
苏云开默了默说道,「他的独子,今年十岁。」
明月愣了愣,「你是说……」
「或许……儿子的出生,让他心生了善念。」
明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许久才叹了口气,「可是这种善念,却是自私的。」
苏云开也难解释这种善念,杨富贵在最困苦的时候还身强力壮,哪怕在杨家村活不下去,也可以像其他同村同龄的人那样背井离乡或抛弃妻子,可他却没有丢下老父亲老母亲,还有当年还在世的祖父,甚至连妻子的两老,都一并照顾了。
或许这就是自私的善念,可怕……又可悲。
「你将他的母亲妻儿接出来,是怕留在那被村民伤害么?」
「他再可恶,可亲人无辜,方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留不得,我想将他们送到别的地方安顿。」
途经松树林,里面依旧阴暗,看不见底。偶有林风吹来,也是冷入骨里。苏云开只愿日后,再不会有贪官,再不会有血馒头,再不会有第二个杨百家。
愿昔日冤魂,下一世能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