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走进此间,随手闩上了房门。他在柴荣的床前行君臣叩拜之礼,默默道:陛下,我长期在您的威怒之下小心活着,但依旧尊重您的威仪,不敢否认您的文治武功、以及为国家强盛所建立的功业。但从个人感情上,我有一些忠心也只能对符皇后,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他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见不远处有一块搭在铜盆上的毛巾,遂走过去拿了起来、捏在手心里还是湿的。郭绍将毛巾小心地折叠了一下,用手压板实,安静地走到了床前,轻轻搭在皇帝的口鼻上。然后拉了被子忽然捂在他的头上,身体随即压了上去,铁钳一样的手臂牢牢控制着下面的人的躯干。很快皇帝就挣扎起来……
过了一会儿,符金盏似乎听到了响动,郭绍背后传来了她惊恐的声音:“郭绍!你在做什么”
郭绍没有理会外面的动静。良久之后,郭绍脸色苍白瞪圆了双目、放开了被子。他伸手在一动不动的人鼻子前轻轻一探,又翻开眼皮观察了一下。这才把毛巾在铜盆里洗了一下,轻轻放回原处。
他上前整理好床和被子,然后向床上深深一鞠躬,沉声说道:“陛下,您这样死去,会得到帝王的丧葬之礼,举国子民将为您悲痛服丧。”
阴影里恢复了安静,一束细细的光线在幽暗的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像鬼魅一样在跳舞。在阴谋之中,郭绍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慢慢变黑。
他长吁一口气,转身走到门口,推开门闩,“嘎吱”打开房门时,只见符金盏正无力地靠在门边,肩膀颤抖着看着里面。
“没事了。”郭绍好言宽慰她道,“我们离开这里。”
符金盏扶着墙想朝里面走:“让我进去看看。”
“别看了!”郭绍的口气忽然变得有点粗暴,“他死了。我杀了他。”
符金盏抬眼看着郭绍,毫无意义地摇着头:“为……为什么”
郭绍道:“不为什么,我就是想杀他!”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杀人……”符金盏的眼睛争得很大,复杂的眼神里带着叫人怜惜的苦楚。
郭绍如同在诅咒一样沉声道:“我们可以骗别人,但骗不了自己!我不想看到皇后成为弑夫弑君的罪人,你在我心里,应该是一个美丽的、美好的,聪明又冰清玉洁的女子,就像仙女一样。你已经在想办法怎么保护皇帝了,所作所为的恶事都与你无关!
如果有罪,全是我一个人的罪。我先欺骗皇后,后阴谋刺杀君主。我弑君、杀了赏赐自己官位俸禄的天子,是个不知知恩图报、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奸佞!如果要遗臭万年,如果要遭天谴,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来吧!”
符金盏无言地摇着头,眼泪已毫无防备地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郭绍颤声道:“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我都会保护皇后。无论您以前有过什么,在我心里,你都是高贵又纯洁的仙女。”
符金盏顿时大哭,完全没有了贵妇的矜持,哭得十分肆无忌惮,趴在墙壁上好像要哭个够一样。
郭绍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仿佛有晴天霹雳正在酝酿。他的世界观价值观在一瞬间已经轰然崩塌,心里一种罪恶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变成历史的罪人。
郭绍深呼吸了一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暗的房间,又见符金盏正在默默地抽泣,便道:“我杀了你的亲人,你可以恨我……”
“我想恨你,恨不起来。”符金盏哽咽道。
郭绍道:“现在咱们应该赶快离开这里。皇后先叫亲信守着门口,别泄露风声,等御医发现皇帝驾崩。然后故作震惊,先不发丧,再召集大臣商议大事……据说太祖也曾赞皇后临危不惧,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你要稳住主持大局。”
符金盏终于转过身来,眼睛有点红,她直接拿袖子揩脸上的泪水,说道:“你先走,曹泰在廊庑上。让我进去呆一会儿。”
郭绍渐渐从鲜血上涌的状态下稍稍平静,长吁一口气抱拳道:“告辞……实在有点对不起。”
符金盏张了张嘴,忍了一会儿道:“说不清楚,你根本不懂我和官家之间的事!你走罢。”
郭绍又拜了一拜,转身不动声色地向宫门走去。
当他在寝宫里觉得天崩地裂时,实际上整座大殿都静悄悄的。走出宫门,被阳光一晃,然后听到鸟雀叽喳聒噪,一切都毫无迹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他向侧面的廊庑走去,这时头脑清醒了一点,一时间步履愈发沉重。
确实是干了一件非常严重的大事!不过他寻思了一遍,只是感到了畏惧,却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