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摸着下巴的稀疏胡须,淡然道:“南唐国主此举,实非高明。不过他们要下定决心与大周开战,也确非易事,江南人可能还心存侥幸观望,毕竟咱们还没正大光明要进攻南唐。”
他顿了顿,转头又道:“先拖延一些时间对我们有利。南唐国既如此应对,老夫以为,派遣使者去吴越国联络他们合攻金陵的事,可以暂缓,以尽可能地麻痹南唐国。”
郭绍点头称是。
王朴见自己的话得到认同,当下又继续说道:“蜀国那边,派遣的武将、官吏一定要谨慎。我国今年方下蜀国,又能立刻部署对南唐国用兵,是蜀国易主后太平无事之故,否则要拖累我后方。”
“王使君年初写给我的信,我详细读过,深为认同。”郭绍道。
王朴听罢目光增加了一些光彩:“郭都点检能有此见识,不枉你我好友一场。”
郭绍笑道:“能让王使君当作好友,我实在是高兴得很……请王使君赐教,咱们治理蜀国的理念。”
“理念”王朴微微皱眉。
郭绍忙道:“便是一种方略,大方向、真实的态度。”
王朴点点头,说道:“就几个字,维持原状。”他顿了顿又解释道,“蜀国士庶原来怎么过,现在也那么过。大部分人的财产没有被掠夺,最穷困的人不会面临饿死的灾难,他们就不会铤而走险……切勿为了眼前的一点好处,对蜀国敲骨吸髓。比如盐政,如果照中原的做法,一斤官盐五十文到二百文,猛然在蜀国施行,蜀人感受差异太大,必然民怨四起。”
“盐价那么贵,光这一项果然称得上敲骨吸髓了。”郭绍小声道。
郭绍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是这个时代最穷的人,毕竟是身强力壮的青壮,但他曾在市井过活,比较了解百姓的日子。一文钱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一块钱,但此时的一般百姓收入很低,一斤盐就加派最少几十文负担,是非常沉重的;而且不止这一项,还有各种古今常见的苛捐杂税,如同唐朝苛政猛如虎的感叹。
他说道:“中原地区的负担太沉重,一视同仁的策略只有将来削减中原的赋税;而不是将中原的办法照搬到新攻取之地。”
王朴道:“郭都点检所言极是,这也是年初我病重时、忍不住要给你写封信的缘故。朝中确实存在一些出身高门大户的士大夫,十指不沾泥,开口便是何不食肉糜,咱们必不能让太后听信这些人的胡话。”
郭绍抱拳道:“王使君一席忠言,我定在太后跟前与王使君的言论相互呼应。不过国策方略应从长计议,不敢急进,王公之‘维持原状’的话颇有见解,确应因时制宜慢慢调整,权宜之计也不能轻视。”
王朴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骑着马只听不说话的李谷,说道:“老夫是枢密使,不管政务,随便对朝政指手画脚,别人会说老夫狗拿耗子。李相公是政事堂的人、与郭都点检交情那么好,何不找个时间,咱们三人坐坐,看能不能说到一块儿”
王朴此人说话总是有点刺耳,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说话方式太直接的原因。比如“李相公和郭都点检交情那么好”这样的话,着实不太中听。
郭绍不吭声,微微侧首看向李谷。
李谷总算开口道:“王使君年初写给郭都点检的信,写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二位曾经谈论过什么内容,听得一头雾水,因此刚才不敢轻易妄言也。”
王朴道:“信在郭都点检手上,随你处置。”
“就明天下午怎样到我府上饮盏粗茶。”郭绍干脆地说道,他是个比较爽快的人,想到什么直接就干。二人听罢都说明天下午没有要紧的事。郭绍又寻思了一下,王溥还在蜀国,不然他还想拉王溥入伙、参与这次政见的商量。他便道,“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太常寺少卿左攸,一个是开封府左厅推官黄炳廉。”
王朴立刻说道:“左攸是郭将军的幕僚,老夫倒是想得通……”
郭绍的额上微微一黑,幕僚什么的,他觉得还是不用明说的好……但王朴就那性子,实在无奈只有忍了。最主要是郭绍现在有恃无恐,压根不怕任何人说他结党,结党就结党,能把他怎地
又听得王朴道:“那黄炳廉我也认识,一个断案的刑官,与他有甚好谈的”
郭绍道:“我觉得此人颇有见识,挺靠得住,大伙儿相互结交一番也是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