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远了些, 这话就听不到了。石夫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石明志脸色有些发黑,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脸上都带了些鄙夷, 但随后想到这样的人,竟是他们的家人, 那脸上就又带了些难堪。
时韵和石静可不知道这里的闹剧,她们在陈家住了一晚上,一大早又给陈家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的眼睛是好转了许多,能大概模糊的看到人影了,也能分辨出身上的衣服颜色。
于是,她就拉着两个外孙女儿使劲夸。
一会儿说时韵这个月白色的衣服真漂亮, 很衬时韵的脸色。一会儿说石静这个大红色的衣服特别端庄,看得人都稳重了几分。
大家也知道她其实是看不清脸上神色的,但很有默契的,都只点头应承。
等吃了早饭, 陈老爷才说起来这迁坟的事儿老太太哪怕是眼睛不行了,这陈娘子是她亲女儿, 要迁坟, 那肯定得告知一声。
老太太一开始是默不作声,但慢慢就红了眼睛, 泪珠子开始往下滚落“石家那样狠毒的心肠, 这么些年,竟是竟是现下才想起来迁坟”
他们是知道陈娘子的坟墓在公坟那边的, 但那会儿是因为石家指责陈娘子克夫,因为陈娘子才导致了赶考的石明志死亡,陈家心虚, 所以才没有很强硬的要迁坟。
可现下石明志既然活着,那克夫的说法就不存在了。既然陈娘子不克夫,哪怕是难产死了,她也是为石明志留下了血脉的,石家竟然狠心将她扔在公坟那边,也着实是有些丧良心了。
陈老爷赶紧安慰“幸好咱们两个孩子懂事儿,还记得这事儿,否则妹妹地下难安。娘,你这眼睛可好不容易好转,可千万不能哭,你要想,妹妹总算是能迁坟了,她以往这些苦难,总算是熬过去了。”
听的时韵都忍不住皱眉。
她其实很是不能理解这母子俩就算是陈娘子克夫,就算是那名声是满城皆知,但大不了不嫁人不就是了吗不嫁人的话,无论如何,人是活着的。
现下倒好,嫁人了,这克夫的名声也没改变啊,陈娘子反而因为嫁人这事儿,受尽苦难,最后甚至没了性命。
结果一转头,迁坟就算是熬过去了
人都死了,那坟墓什么的,算什么有什么要紧的迁不迁的,还能断了祭祀供奉不成
她微微叹口气,转过头不愿意听了。
石静看看她,伸手捏住她手腕。时韵抿抿唇,凑近石静“外祖母和舅舅说的那些话,我是不赞同的,你也一定要记住了我今天说的话才行,无论如何,性命最重要。哪怕是有朝一日,你遇上了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你都活不下去了,你也得咬牙坚持下去,活着,你才能翻身,才能报仇。活着,明白吗”
石静使劲点头,她肯定得活着才行,她活着了,才能护着妹妹是不是
要不然,就妹妹这身体,她要是死了,妹妹还能活吗所以啊,她必须得活着,好好的活着,然后护着妹妹才行。
石家那边回了村里事情也多,一是早些年说死了的人忽然回来了,左邻右舍不得来看看热闹族里的长辈晚辈,石明志也得带着孩子们上门拜访叙旧。
再有石夫人这种京城来的,大家没见过,也得看看稀罕。
石明志那一套的说辞,对着石静和时韵的时候都已经是十分流利了,现下更是说的拈手就来,不到三天,人人都知道他是当初出了意外伤到了脑子,所以忘记了自己身份,也幸好是得了王姑娘救治。
至于这其中种种有些不太合理的地方,别人也会自动帮石明志填补主要是这一个地方出一个举人都尚且不容易,出个官儿,那对本地的百姓来说,真的是好处多多的。
首先是当地的父母官,会因为顾忌同僚,忌惮位置更高的京官,对本地百姓就会少一些折腾,大面儿上能过得去就成了。
再者就是赋税的问题,秀才自己不纳税,举人的话,名下产业可以不缴税,村子里的人可以将自家田地挂在石明志名下,这样就能减少朝廷赋税。
这是实际上的好处,眼睛能看得到的。
最后还有隐形的好处,比如说,人杰地灵出进士,本地的儿郎好说亲,本地的女孩儿也能嫁得好。再有就是打着石明志的名义做生意的,比如说,镇子上唯一的书院,肯定是要大受欢迎的。
所以石明志的说辞,是没人去挑刺儿的,大家只会摇头惋惜“陈娘子可怜了,要是生孩子的时候撑得住,这时候也该享福了,也该是她命里没福气。”
“石家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养出个举人老爷 ,竟然因为这种倒霉事儿,这些年都过的苦巴巴的。”
就算是同情石静时韵姐妹俩的,也只说“这姐妹俩还算是运气好的,竟是能找到亲生的父亲,日后可就是官家小姐了,这日子啊,先苦后甜,以后就是一路顺畅了。”
住在别的村子里的里正也找过来,提出来要为石明志举办宴席。
族里的长辈也主动提出为石明志更改族谱石珍珠和她那两个弟弟,至今没上族谱呢。
一直到五天之后,陈老爷才带着石静和时韵从镇子上赶过来,这五天时间,陈老爷是在等他联络好的捡骨人。为以防万一,他重金找了三个捡骨人,一个是本县城的,她亲爹是仵作,自小跟着看,学了一身捡骨的本事,是个中年妇女。一个是外县城的,家里世世代代是做这一行的,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
还有一个,是陈老爷特意写信求了自己的生意伙伴儿,从别的府城请来的捡骨人,家里也是世世代代做这个的,因为做的好,还将家里的儿子给送上了他们县城仵作的位置。
陈老爷这一进村,村子里的人就都知道,大约是有热闹看了。但现在,石明志能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陈老爷对石家庄却是半点儿贡献也没有,于是当即就有人偷偷摸摸的去通知族里,还有村里,就是怕等会儿陈老爷站上风。
时韵可不想看石明志春风得意,于是她就顿住,伸手指了指“舅舅,当初我和大姐离开石家去镇子上的时候,找这家的婶婶借了一个馒头。”
陈老爷是聪明人,瞬间明白,赶紧掏出荷包,伸手捏出来一块儿碎银,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将银子送上“多谢您当初善心,否则我这两个外甥女怕是撑不到到陈家去。”
那个大娘赶紧摆手,但时韵抓了银子就塞到她手里。
村里的人,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两银子的收入。现下这碎银到手,那大娘一捏就知道,怕是要有半两银子了。这要是拿去买馒头,至少能买一百个。
这到手的银子就有些推不出来了。
时韵也不等她为难,直接领着陈老爷往下一家。但凡当初给了她和石静一口饭一个馒头,甚至一口水的,她全都介绍过去。幸好陈老爷今儿来这边,为以防万一,身上也是带了不少碎银子的。
总共十来户人家,他们一家家的给过去。于是,原本为石家说好话的,为石家开脱的,慢慢的就全都沉默了下来。都一个村子的,谁不知道石家这姐妹俩当初在石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怎么说呢,就有一种被放在横木上的感觉。一边是石明志的亲娘,一边是石明志的亲闺女,这到底是巴结哪边,才能讨好到石明志呢
若是选石老太,那石老太的性子谁不知道最是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
倒是这姐妹俩,当初一个馒头都能记得住恩,这要是对她们好,她们心里多少也该感念一点儿的吧
再有就是真的瞧不起石老太那做派的,也有不打算将田地挂在石明志名下的,就忍不住大声说道“孩子她舅舅,以前呢,你们不闻不问的,咱们也就不敢说,不说的话好歹孩子能有条活路,现下你们既然管了,那咱们也就能说了,这俩孩子可没少吃苦受罪,你们以后啊,还要多关心关心孩子才行。”
以前谁要说多问这姐妹俩几句,石老太回头就能断她们一天的饭,慢慢的村子里就没人敢为这姐妹俩出头了。反正别人家孩子嘛,管多了还被人骂,除了偷偷给点儿吃的,也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
陈老爷团团作揖“诸位放心,以前我们家每年都是给孩子们送了吃穿用度的银两的,我们也实在是没想到,人心能狠毒到这份儿上,连亲生的孙女儿都容不下,也是我们的错,疏忽了,日后我们自会改正,也谢谢乡亲们以前对这两个孩子的帮衬。”
石老太原本倨傲的坐在屋子里等时韵和石静来请安磕头呢,等外面的消息传过来,那脸色瞬间就维持不住了。她猛的起身就要出门,但是被石明志给按住了“你做过的事儿,别人不是瞎子聋子,你这会儿若是出门分辨,必然是辩不过别人,反而越发的将你的过错给揭露出来,除非你是想遗臭万年,以后不光是石家庄,整个清河镇提起来都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能害死亲孙女儿的,否则我劝你,还是别出来了。”
“不出来就任由她们败坏我名声”石老太脸色扭曲的说道。
石明志面无表情“你还有名声吗你若是不出门,说的人没意思,以后或许就慢慢没人说了。你若是要出去和人争辩,那吵的人越来越多,才越是将你的名声传的四处都是。”
“先坐下,日后我帮衬村子里一些,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以后不会到你面前说什么的。”石明志强硬的往下按了按,石老太心有不甘,但沉默了片刻,还是慢慢坐下了。
坐下之后,转头看石明志“若是我搬走呢”
搬走了,也就更没人会议论她了。
石明志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搬走之后没人认识你,你吃香的喝辣的都可以,但没人知道你儿子是谁,你这样做会招惹贼偷,有很大的危险。再者,你若是搬走,我能为这村子里带来的好处,你是半点儿也享受不到了。”
石老太张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石明志连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都说出来,一句不提让她跟着去京城的事儿,那必然也是十分果断,心里是根本没这个打算的。
她提一次两次的,惹的石明志心烦,日后怕是就更没机会去京城了。
时韵和石静几乎是将整个村子给转了一圈,谢过了当年送她馒头口粮的,又要去谢早些年偷偷的给她们塞过吃食的。这一圈下来,村子里的人也没人对陈老爷有什么敌意了,哪怕是想护着石明志,这会儿也不会对陈老爷有什么不满和阻拦了。
他们这才带着捡骨人一起往石家。
石家人都在,开门的是三婶娘。以往总是抬着下巴的三婶娘,这会儿有点儿点头哈腰的感觉“你们两个回来了快些进来坐吧,我听大嫂说,你们在京城,过的很好那可太真是我也总算是能放心了,自打你们走了,我就是茶不思饭不想的,我日日夜夜为你们担心,想着你们两个女孩子,怎么就这样大的胆子呢虽说咱们家日子过的不算富裕,但在村子里也算是寻常人家,你们这样不打招呼就去陈家”
“若不是快要饿死了,我们如何会走呢”时韵打断她的话,这个三婶娘,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里看着像是对她们姐妹没下手,但字字句句的挑拨,让石老太越发的暴躁,然后拿她们两个出气,这事儿可没少做,就是现下,都还在明里暗里的指责时韵和石静不懂事儿,不告而走,不是孝道。
尤其说到陈家,更是意有所指,让人误会石静和时韵是贪图陈家富贵日子,嫌弃自家贫穷。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种指责要是做实了,那石静和时韵成了什么人
时韵不屑于和三婶娘这样的人争吵分辨,只笑道“对了,堂弟现下留在京城,三婶娘对我的一番恩情,他日我必然回报在堂弟身上,所以也请三婶娘放心,堂弟在京城,吃得饱穿得暖呢。”
三婶娘的脸色立即变了变,但又强撑着笑脸“你个小孩子,能管什么事儿你们都是住在大哥家里,这家里的事儿啊,大大小小,可都是男人做主的。”
“三婶娘是乡下人,不知道这城里的规矩也是可以理解的。”时韵照旧笑眯眯的“这城里呢,男人都是做大事儿的,只管赚钱养家,家里吃吃喝喝,穿什么衣服,那都是女人做主的。男主外女主内嘛,对了,三婶娘应该也是如此的你看这石家,她说不给我们姐妹吃饭,你和二婶娘就连忙赞同,你们一旦赞同,那男人们,谁会过问呢”
这个她说的是石老太,时韵并不愿意喊,所以只伸手点了点。
三婶娘脸色就有些发白,她就算是不愿意承认,也不能否认时韵的话了。其实不管乡下还是城里都是一样的,男人们每天吃饱了只管去干活儿赚钱,不愿意赚钱的甚至宁愿打牌说闲话,也不愿意在家里呆着做家务。
家里一日三餐吃什么,家里的人第二天穿什么衣服,房间里做什么摆设,甚至连烧水煮茶,这都是女人的事儿。
女人若是丢开手不去管,那男人保准是连一日三餐都吃不上的。
三婶娘强撑着笑脸“大嫂必然不会为难两个侄子,毕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也只两个亲兄弟,年纪还小,什么也帮不上忙,若是你堂哥堂弟能有出息,将来必然是会回头拉一把你两个亲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