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谁滚”苏杭的爷爷听见楼上的争吵,跑上来凑这一出热闹。
闻静看见老爷子抄起了放在鞋柜上提鞋拔子,下意识把苏杭护在身后。
老爷子看见母子俩这一幕,顺着苏霁的话开了口,“闻静,瞧你护孩子护的,苏杭就是这样被你惯坏的。他现在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为了个小丫头动不动就顶撞长辈,你身为母亲,不仅不管教,还助长他的嚣张气势。致远工作忙,少顾家,儿子交给你教育,你就是这样教育的,到底你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苏杭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爷爷的话“您会教我爸是你打大的,他大了,你也打不动了,你这才收起你早就蜕皮的皮带。您教我小姑教得好她任性、叛逆,十八岁就被男人骗”
“你”老爷子气得心口发紧,拿着鞋拔子要去打苏杭。
“你把嘴闭上”闻静呵斥苏杭,但仍是把他往身后护。
可苏杭的情绪显然已经不受控制,他就像一只冲出桎梏的尖牙小兽,势要把恶人啃噬出鲜血才肯罢休。
他冲上前,一把夺走爷爷手里的“武器”,狠狠地往墙角摔,“从前我觉得你跟奶奶只是严苛,只是规矩多,只是说话难听,觉得小姑只是自私了点,多疑了点,可经过这小半年,我发现,你们就是坏,坏进了骨子里,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我爸妈总不愿意回家。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三口跟你们断绝往来,我妈再也不会去给你们当免费保姆”
苏杭这番话落定,闻静脑子里断掉了一根弦。她从来都觉得当儿媳、当大嫂,要比当母亲难。她心中感到欣慰,她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个善良贴心的小孩。
她又惊觉,儿子之所以如此爆发,除了替她鸣不平,也因为这家人逼走了他心爱的女孩。
苏霁气得脸通红,正想发作,发觉老爷子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她立刻走过去安抚,又大叫乔安诚的名字,让他过来帮忙搀扶。
乔安诚木讷地看了苏杭和闻静一眼,扶住老爷子,和苏霁一起往外走。
闻静也想赶过去看看情况,却被苏杭冷漠地拦住。
人走后,客厅恢复安静。闻静心绪难平,想给苏致远打个电话,要他早点回来,帮着收拾这个残局,就在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爸
闻静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她和苏杭夺门而出,只见十层台阶之下,苏杭的爷爷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乔言又一次抵达乌海,这次不再是暂居,而是长住。
这是一场没有归期的长途旅行,从车站走出来的这一刻,她呼吸到温热的风,闻见和亭洲截然不同的空气,她逃离路上的万千感伤,仿佛一瞬间都融化进这座正在高速发展的新城里。
柏新阳开车来接乔言。他看见乔言出现后,立刻下车去迎,热情的姿态令乔言无所适从。
上车后,乔言才发现车后座还有一个人,她毫无准备,惊吓的神情定格在脸上。
窝在后座角落里的柏知樾,眼神依然阴冷,他不带任何表情地看了乔言一眼,随后低下头,继续把玩他手里的高阶魔方。
“现在出发,带你去找你妈妈。”柏新阳说话声音很生动。他样子帅气,又喜欢笑,总给人一种豁达乐观的感觉。
乔言以为妈妈有事,冲柏新阳淡笑一下“辛苦舅舅了。”
暑假一别,有三四个月没见到这个小姑娘,没听见这声“舅舅”了,柏新阳心里一乐,说“多好,我凭空多出个漂亮可爱的外甥女。”
他又扭头对后座的柏知樾说“以后小雨就是你妹妹了,你在学校里得罩着她,知道吗”
少年没有应声,连头也不抬。
“他就这德行,不爱说话。”柏新阳替儿子解释道。
乔言想起柏知樾暑假受伤的事情,想关心一句,可又想,都过了这么久了,迟到的关心并没有任何意义,便没有开口。
柏新阳想起一事,朝柏知樾摊开手掌,“东西呢送给小雨的。”
乔言顿时紧张起来,她并未给父子俩带任何礼物,又生怕他们送她的东西过于贵重。
只见柏知樾轻描淡写地扔了个类似御守的平安符,扔到手套箱里。
柏新阳瞪了柏知樾一眼,拾起东西,笑眯眯地递到乔言眼前,“你的事,舅舅都听说了,都是那帮烂人的错。你千万得走出来,朝前看。这个你放在书包里,保管你从此不走厄运。小柏中考那会儿我就去这个庙里求过,很灵的,你看他现在不是正上着重点高中,成绩也还凑合嘛。”
乔言被柏新阳的话逗笑,从后视镜里看了柏知樾一眼,他正用不耐烦的神情反抗他爸的“胡说八道”。
她又看向窗外。骤然切换的心情、不太熟悉的环境、崭新的人生,好像都随着璀璨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朝她奔涌而来。
她拿出手机,给她的三个小伙伴和外婆一家发落地平安的短信
“到了,一切顺利笑脸”
手机震动一下,苏杭从医院走廊的墙壁上站直身体,呆滞地把手机拿出来查看乔言的消息。
如果不是眼前这幅情形,这个笑脸符号对他来说必定是一丝慰藉。
十分钟前,医生告知检查结果,老爷子猝然摔倒,是因高血压引起的颅内出血,出血量达60毫升,死亡、昏迷、植物人或偏瘫的概率都非常大。
苏致远在老母亲的痛哭声中签下手术同意书。过程中,闻静一直死死握着苏杭的手。
苏杭的手指僵硬、冰冷,不像骨和肉,像寒冬廊下的冰锥,死死地往闻静的心里刺。
闻静恨自己一语成谶。她曾告诫过苏杭,不要跟身患高血压的爷爷硬碰硬。她更恨事情发生的时候,她顺应了内心的一丝纵容,让苏杭被他不受控制的负面情绪挟持。
苏杭的奶奶最终哭晕过去,苏霁抱着幼子去病房里陪护母亲。
乔安诚的神情似乎有些置身事外,他脑子里闪过一些人到中年的悲凉景致,甚至出了神,神叨叨地拿出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日子。
万年历显示,这一天,诸事不宜。
一个半小时过去后,手术室上的时间跳转到零点,这无比糟糕的一天终于过去。
又过了三个小时,手术结束,主刀医生走出来对苏致远说“手术暂时是成功了,但48小时内都是危险期。如果能平安度过48小时,后面长时间昏迷的可能性会很大,也有可能,患者会苏醒,但无意识或者丧失某些功能。60毫升的出血量真的太大了,无论病人熬不熬得过去,今后都有一场硬仗要打,家属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听见这番话后,苏杭一向笔挺的身板霎时间失去了支撑,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胸腔里淤堵的那份后悔跟自责,几乎快要把他逼上绝路。
闻静柔和的面庞迅速被泪水打湿,她不敢再看儿子的身影,更不敢看丈夫一夜枯老的眼睛。
或许就要失去父亲的苏霁,崩溃地对着苏杭拳打脚踢,苏致远和闻静都失去了袒护儿子的底气,唯有还算清醒的乔安诚拼命地把苏霁拽走,想给苏杭一点喘息的空间。
乔言被柏新阳父子带到一个新家。不是租的,也不是别人的,是属于她跟周慧宁的,一个崭新的、拥有产权的新家。
“当当当当”周慧宁把打着蝴蝶结的钥匙放在女儿的手上,又兴奋地拉着她从窗口往外看,“看见那个钟楼了吗那就是你的新学校,离这里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知樾也在这个学校。”
乔言鼻头一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妈妈真的为她搭建了一个家,为她了一个如此精致的避风港。
就连转学事宜,她也办得如此之快。
周慧宁自豪地说“我把你在亭中的成绩单拿给学校领导一看,人家求之不得你来帮忙提高升学率呢。”
“花钱了吗”乔言问。
“一点点。”说是这样说,可周慧宁还是费尽周折地请相关领导吃了饭、送了礼。
乔言又问“那这套房子呢”
“这里房价不高,你新阳舅舅帮我凑了凑,首付我付了五成,还款压力不大。你别管钱的事,只管好好念书。”
“好。”乔言露出近段时间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这时周慧宁又对柏知樾说“你爸不来住就算了,你这周就找时间搬过来,以后跟小雨一起上学。”
乔言一愣,对上柏知樾没有温度的目光。只见少年忽然冷笑一下,短短一秒钟,却被乔言看的清清楚楚。
柏知樾冷酷地开了口“我不来。”
“哎呀随他吧,他作息时间乱的很,来了会打乱你们母女俩的正常生活。”柏新阳说。
周慧宁拿装饰气球撞了下柏知樾的头“是怕妹妹来了,宁姨不疼你了我还指望你给小雨补数学呢。”
柏知樾躲开“没空。我最近学习也挺紧张。”
“紧张你回家什么时候复习过啊,这回又考了前五名吧”
乔言别过了头。她拿出手机,想看看苏杭回消息没有,打开一看,苏杭并未回复。
江舟笛和章程都已经回复了她的消息,一个说自己哭了好久,另一个大骂她不讲义气,说跑路就跑路。
乔言再次看向窗外那个钟楼,她在恍惚中确认,那不是亭中。
她是真的离开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好朋友和她喜欢的少年,将跟她隔山隔海。
接下来的一个月,乔言忙着办转学,忙着适应新环境,忙着补上耽误的课程,以及和柏知樾这个性格古怪的家伙磨合,没有一刻感到轻松。
但这种累不是心累,她正从这样的忙碌状态中找回那个身心健康的自己。
苏杭每天会给她发两条消息,一条“早上好”,一条“晚安”。其余不联络的时间在遥远的距离中仿佛变成了真空。
他们俩都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份真空。说服自己,这是正确的抉择带来的分离苦楚,只要再熬一年多就好,只有以后在一起就好。
那晚之后,苏杭叮嘱江舟笛和章程,让他们谁也不要告诉乔言发生在他家里的这件事。他说乔言好不容易脱离了这个环境,他把爷爷气病的事要是被她得知,难免会成为她的心病。
正在好起来的乔小雨,轻装上阵吧,不要再回头。所有因她离开而延伸出来的苦难,苏杭都会勇敢地一个人扛起来。
某天晚上,苏杭给苏醒后丧失意识的爷爷送完流食回到家,没有开灯,站在漆黑的空间里发呆,忽然很想听一听乔言那清脆甜美的声音。
他发短信给乔言需要讲题吗
柏知樾不肯给乔言补数学,乔言就跟班里同学一起在学校附近上补习班。收到消息时,她正要准备上课,她把实际情况告知给苏杭,又说让他放心,她肯定会跟他考去同一个城市。
苏杭失去了光芒的眼睛被手机屏幕照亮,他忽然觉得这光线刺目,收起手机,走进自己的卧室。
他一头栽进床上,把痛苦的灵魂揉进不透气的棉被里,在无声的折磨中等待下一个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