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无污染、无公害 priest 3016 字 3个月前

第二十一章(上)

向小满一回头, 店员的上半身就下意识地往后仰,好像她的目光是飞溅的热油, 得拿个锅盖挡住脸才安全。

接着,他又似乎鼓足了全身的勇气,磕磕巴巴地“喵”道︰“您……您要冷静, 还有小朋友呢。有什么事情……有过不去的事情,可以找别人帮忙的呀……我……”

他的声音低而冲缓,还有些口齿不清,像个智障。

向小满不等他说完,就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连着纸包, 抢了刀片就走。

店员闭了嘴,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的背影,主动和陌生女人说两句话, 好像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体力, 直到她走出洗衣店,他狂飙的心跳也没有要降下来的意思,连腿也跟着一起发抖了。

好一会,他才从门口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形象——他五官端正、身材高大,但“端正”得并不美观, 没什么特点, 过目即忘。“高大”也不是“器宇轩昂”和“孔武有力”, 不知道为什么, 他明明不是个胖子, 就是看着有点蠢笨。头帘遮住了眼楮,明明早晨刚洗过,这会又已经油得打绺了,整个人的气质紧绷而畏缩,好像时刻预备着给谁鞠躬。

“丑男。”他想。

看不下去自己的形象似的,他移开了目光。

洗衣店门口人来人往,他每天看见别人谈笑风生,都觉得纳闷,怀疑这些人私下里都有台本,说的话都是事先写好背下来的,否则怎么可能那么轻松,一点磕绊也不打呢?

每一次被迫和别人说话,他都得像把脑袋别在腰带上一样“豁出去”。

语气、语调、手放哪、眼楮看哪、说什么,这些他都得在心里彩排好几遍,可是彩排也不管用,一旦开了口,一心八用,他还是难免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越说不好,他越慌,越慌越说不好,而人们也往往没有耐心听完他“吭吭哧哧”的表述,他们会打断他、忽略他、敷衍他……或者干脆转身走开。

他就像个格格不入的怪物,每次试图伸出触角碰周围的世界,都会遭到一场电击,久而久之,“伸出触角”就仿佛有了生命危险。

洗衣店的外间有个接待柜台,柜台后面是洗衣间,旁边还有个很小的杂物间,清洁工具、店里用的衣架和塑料袋之类的东西都堆在那,而这些杂物空隙里,还塞了一张窄小的行军床,那就是他的窝了。

窝里有一台型号很旧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绫波丽”的手办——就一个,也不是什么限定版,网上那些大神们动辄一个展示柜的收藏太奢侈了。手办奢侈、柜子奢侈、放柜子的空间更奢侈。

她虽然不怎么贵重,却一直陪着他,她就像一个熟识亲近的朋友,他通过动漫了解她的故事,而她也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明白他在想什么,无须赘述。

“闫皓!闫皓!”洗衣店老板回来了,大着嗓门叫他,“又跑哪去了?”

店员一哆嗦,小心地把绫波丽放好,转身走了出去。

“哎,吓死我了,你这小子,走路不出一声呢?”洗衣店老板拍了拍胸口,扔给他一个小本,“115号到121号的衣服好了,打电话催他们来取。”

闫皓听见“打电话”仨字就头皮发麻,比起打电话,他宁可徒手火中取栗。于是低头接过小本,他阳奉阴违地作个弊——把通知编成了短信,照着电话号码本群发。

老板看见,就唉声叹气地说︰“哎哟,让你打个电话怎么了?两句话的事,现在广告那么多,好多人根本不看短信的。小闫啊,你这么内向可不行啊,你看你,没事就在屋里玩电脑、摆弄塑料小人,多大人了还看动画片!时间长了,心理都不正常了!人得跟别人交流,得出去交朋友。天天屋里闷着,你连对象都找不着,会被社会抛弃的!”

闫皓默默地在旁边听,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样子,老板一看他这幅德行,头发都愁掉了一把。

“这回再开武林大会,你可不能在后面缩着了,去的年轻人也不少呢,多认识几个没坏处,听见没有?你家人把你交给我,我就得负责任。”老板一边数落,一边看闫皓缩头缩脑的样子生气,於是气沉丹田,爆喝一声,“腰杆挺起来!你家祖上是英雄,不是打洞的地鼠,给谁作揖呢!”

闫皓吓得一激灵,后腰倏地一下挺直了,站成了一张棺材板,然后贴着墙,姿势很晦气地溜了。

向小满离开了闫皓的洗衣店,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她拎着装满了衣服的大塑料袋,沿着满地黄叶的林荫路走了一段,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胡同口有一家网红甜品店,常年排队,向小满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走过去站在了队尾,目光却很不安地四处打量,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这时,一个中年女人向她走过来,排在向小满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肘,问︰“这家卖的东西有点贵啊,好吃吗?”

向小满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躲开。

中年女人很慈祥地朝她笑︰“不过真正的好东西,贵也值得,对吧?”

她说着,若有意、若无意地摆动了一下手背,不动声色地把一个纸包塞进了向小满手里。

向小满好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上稀有的血色一下褪净了。

“11月11号。”中年女人收了笑容,音量低得近乎耳语,她狠狠地握了一下向小满的手,然后转身走了。

向小满怕别人听见,慌里慌张地往周围看,排在她前面的,是几个不知道什么原因提前放学的中学生,统一地插着耳机,都全神贯注地低头玩手机,没人注意她。她这才松了口气——也是,谁会把稀缺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呢?

没有的,三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过。

向小满匆匆看了一眼女人塞给她的东西,那是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个纸包,装着一些药粉,信封上印着行宋体字︰“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别人?”

她看见那行字,抿了抿发白的嘴唇,从队伍里走了出去,把信封塞进外衣兜里,这时,她在兜里摸到了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张字条。

字条上清秀而有些稚气的字体写着一个私人电话号码……

以及一句话“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我随叫随到”。

这是那天来她家的女警临走时悄悄塞给她的,向小满脚步微顿,脸上一瞬间闪过动容神色,然而那一点犹豫稍纵即逝,她的眼神很快麻木坚定下来,她把那张字条团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纸团没扔准,砸到垃圾桶边缘又弹了出来,滚到了小路中间,向小满没有回头看。

她刚一走,甘卿就靠着墙,从一条小岔路的土墙后面转了出来,眯着眼目送了向小满片刻,她走过去捡起了那张字条,脸上和煦愉快的笑容消失了,若有所思的眼神有些阴郁。一个刚买完东西的男孩闷头往前走,不小心撞了她,刚想道歉,一偏头正好撞见她的眼神,莫名一哆嗦,匆匆走开了。

不过人走了,那男孩手里的肉松蛋糕味却留下了,甘卿回过神来,皱了皱鼻子,阴郁的眼神馋没了。

她随手把那张字条揣进兜里,转到小店窗口前看产品价目表,浓郁的奶油香味从窗口源源不断地钻出来,勾勾搭搭地不让她走。甘卿一边看,一边捏了捏兜里的零钱,感觉单薄憔悴的人民币正含泪控诉主人不珍惜自己,良心上也有点过不去,於是她脚朝前、头往后,一步一挪地准备往回走,盘算着下个月多坑几个冤大头,拿了提成,一定要过来吃一顿。

正这时,迎面过来几个中学生,甘卿眼楮忽然一亮︰“小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