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里人也很少,平时卖力推销的服务员们都归心似箭、懒得招呼。
甘卿推着车,脚踩着超市里《恭喜发财》的鼓点,游手好闲地跟在喻兰川后面,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用管。
小喻爷不光穿衣服有姿势,逛超市也有姿势——甘卿每次自己逛超市,就是“逛”,推着车在货架间无目的地来回走,想起什么拿点什么,至少消磨一个小时。喻兰川就不,他似乎是赶时间赶惯了,什么都要高效,进门前扫了一眼老杨大爷列的单子,然后迅速规划路径,跟秋风扫落叶似的,一路走一路拿,从入口到出口,没一步回头路,单子上的东西正好拿齐了,连结账时间加在一起,前后不到一刻钟。
甘卿叹为观止︰“我来我来,您是主要采购人员,我是拎包的。”
喻兰川一扬手避开她,拿走了比较沉的那一袋︰“你手不行。”
他说完顿了顿,好像不习惯好声好气似的,又非得补上一句︰“只有惹是生非的功能,干活不行。”
甘卿︰“……”
这货说话真讨人喜欢。
超市出口处,几家小铺居然还没关门,一个女孩孤零零地守着“某某英语”的摊位,看见人就急忙迎上来塞一张,嘴里跟机关枪似的喷了一串词︰“想要从月薪三千涨到三万吗?想要完成职场逆袭和阶级跃迁吗?人和人之间最大的差距都是工作八小时之外拉开的!每天回家不要瘫在沙发上看综艺了,你的同龄人都已经在抛弃你了!托福雅思培训、职场英语升级了解一下,春节班初四开班,余位有限,陪伴您度过充实有意义的假期。”
喻兰川︰“……”
女孩二十出头,可能是刚进社会不久,还没修炼出一双见人下碟的势利眼,跟谁都怼这一套词,喻兰川几乎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这么灵,你怎么还不去升?”他於是没好气地随口甩了个大招,“三千和三万能有多大区别?还不都是穷光蛋?”
女孩被逼王的气场惊呆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句。
甘卿看她挺可怜,把传单接了过来︰“大过年的,你怎么还在这支摊?”
“今年市场竞争太大了,现在大家都上网课,都不愿意报线下班,好几个月没完成招生任务了。”发传单的女孩可怜巴巴地缩在羽绒服里,“没有奖金,每月拿一点基本工资,回家过年也没钱。小姐姐,帮我登记一下好吗?不一定要来的,也不用交钱,就留个联系方式,以后他们可能要给你打电话推销课程,嫌烦直接拉黑就好——我们看摊的绩效是按登记人数算的。”
甘卿不嫌手机烦,每次接到推销电话还都能跟人聊几句,於是顺手帮忙登记了一下。
女孩送了她一包自己掏腰包准备的纸巾以示感谢,小心翼翼地又插了一句︰“就算不能涨工资,学学外语也挺好的呀,以后看美剧就不用盯字幕了……哎,好吧,那您慢走。”
喻兰川还想回头说什么,被甘卿一把拽走了︰“行了小喻爷,小女孩天天蹲超市门口发传单,估计成功人士见得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老‘微服私访’有情可原,都不容易,少说两句。”
“推销就推销,”喻兰川皱着眉说,“我是看不惯他们满大街卖焦虑。”
“焦虑不是他们卖出来的,”甘卿笑了笑,“煽风点火,也要有火才能煽。”
喻兰川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他装作不经意似的提起︰“我那缺心眼弟弟期末英语考试比上次强了点,他说是你教的。你读书的时候成绩应该挺好的?”
“不好。”甘卿说,“叛逆期,觉得上学没劲,经常旷课出去打架。”
喻兰川︰“……”
雪小了一些,绒毛似的落在人身上,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路灯车灯过处,能扫到一点细密的影子。
两个人一起走,如果不聊天,就会显得很尴尬,甘卿可能是怕把天聊死,也可能是除夕夜里有魔法,总能引诱人多说几句。
她顿了顿,又补充说︰“后来遇到了一个……脾气很好的大姐姐,特别琐碎,特别唠叨,每天喋喋不休地给人灌鸡汤——她有好几本心灵鸡汤书,就‘世上只有想不通的人,没有走不通的路’这种调调的,她能把那几本书从都背到尾……我当时其实烦透她了。”
喻兰川静静地听着。
“我以前好像跟你说过,我有个被家暴的朋友,就是她。”甘卿说,“她的事我是听别人闲话说的,那会年轻气盛,特别讨厌她。虽然我不动手,但心里觉得一些人会挨打不是没道理的……她就是那种人,顶着一张想讨好全世界的脸,让人觉得自己怎么对待她,她都不会反抗,说出来的话又很蠢,还不知道自己讨人嫌。可她又瘦又小,还生了病,端个沉一点的水杯都哆嗦,我也不好欺负她,每次只能甩个冷脸。她不会看人脸色,单方面地觉得我跟她关系挺好。”
喻兰川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即使是当年那个愤世嫉俗的小女孩,心里依然是很温柔的。
“她多管闲事地找人要来一套高中教材,每天在我耳边念,但其实自己连初中都没读完,根本看不懂,尤其英语,通篇找不着几个认得出的词。”甘卿笑了一下,“小孩子么,就算是学渣,也控制不住争强好胜心,我有一天没忍住纠正了她一句,从那以后她就跟赖上我一样,天天追着问。”
喻兰川轻轻地问︰“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