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的震动、一些些的心悸,寒冷太久的女人拒绝不了这份温情……一份熟悉的温暖……
她叹气,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不一样啊,我们两家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有一个滥情父亲和受苦受难的母亲。」
握住她的手,他不想放,就想这样一直握着直到……地老天荒,很烂的说法,却是他真心真意的想法,她是个容易在人们心底深刻的女生。
她不特别漂亮,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有了想同她纠缠到底的感觉。
「你爸再滥情,也没有忘记谁是对他有恩、有情义的正牌老婆,他没有抛弃家庭儿女,他负起养家的重责大任,不管你再恨他、气他、怨他,他还是想把你这棵歪苗插正,帮助你成长结穗。」
「但……那对我母亲不公平……」他的声音低沉,一如他幽深的心情。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
「所以即便不公平,也不能恨吗?」
「那得看你要什么。你要幸福快乐,就得放下仇恨?!你想汲汲营营、追求公平就得舍去快乐顺心,天底下没有一百分的完美,只有取舍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多年来宋妈妈受过那么多的伤害,却始终不肯放弃这个婚姻?有没有可能,她对总裁还有眷恋?」
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行,街灯下,两人的影子轻轻地交叠、分开,一触、一碰,不知不觉间,感觉升温。
「她是舍不得儿子。」
他比谁都清楚,母亲在儿子身上用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从头到尾支撑着她在这段婚姻里挣扎的,不是丈夫,而是儿子。
宋立杨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你已经长大了,你和宋妈妈的关系这么好,难道他们离婚,你就不会挺她、照顾她?相信我一次吧,女人终究懂得女人,宋妈妈没有过离婚念头,也许她心里对总裁还存有希望。」
「难道,就这样轻轻放下?」
他像在问她,事实上他问的是自己,就这样放下?过去的通通不算数?那么母亲的恨、母亲的怨、母亲的不甘、母亲的性命……真的能一笔勾消?
媺华失笑,不明白他究竟在纠结什么。
「不然呢?夺他家产、逼他破产、把他赶出家门、让列祖列宗不承认他这个不肖子孙,还是有更狠的手段?哦哦,挖出他的不法谋利、他官商勾结的证据,然后大义灭亲把他送上法庭?」
「可以的话,我不排除这种作法。」事实上他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做,只是最近他犹豫了……
「如果你真的做出这种事,受伤最大的不是别人,是宋妈妈。何况逼总裁破产?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你脑子灌水泥吗?真有本事的话,让他退位,把他手中的千万大军接收到你的麾下,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权没势的他胆敢再欺负宋妈妈,你就到喜马拉雅山上盖一栋别墅,把他永世圈禁。」
她的话惹出他的笑意,头一弯,他的头撞向她的头,她尖叫一声,他呵呵笑不停。
「还圈禁咧,你以为他是皇太子。」
「如果他真的变成皇子、你当皇帝,身分对调过来,你狠狠把他压得不敢喘大气,这种报复才爽吧。」
「呵,想法很恶毒哦。老实说,你是不是成天到晚都在想这种事,想把Lily压在脚下逼她屈服。」
「这样你都能猜得到?总编,你实在太英明、太伟大、洞察力太强,能到你的麾下工作是我最大的荣幸。」
她做出一脸的谄媚相。
「别忙了,再多的阿谀奉承,就算把我夸成李世民,我也不会帮你调高年节奖金。」说着,他笑了,想那么久、那么矛盾的事居然被她三言两语打消念头,他该不该夸夸她?
他在路边扯下一株小黄花划向她的鼻头,害她鼻子痒痒的,她动手想抢过那黄花,可是她今天没开TOYOTA,身高有明显落差,他的手往上一伸,她就算弹力够也抢不下。
她叉手摆腰怒瞪他,他笑得一脸痞,又飞快地拿小黄花在她脸上扫两下。
媺华的右手被他抓住,光靠左手抢不到篮板球,好吧,既然大家都爱抢,就一人分派一个球。
她跳到他身体另一边,弯下腰一口气扯下一整把小野花,一整把鸡毛掸子扫脸的威力,绝对比一小枝强上几十倍。
他来一下,她来十下,以量制价是她对行销唯一认同的方法。
两个人就这样在马路上玩了起来,突然一阵喇叭声响,两人停下手,迎面的车子放慢速度,然后从他们身边开过去,倏地,宋立杨像被点穴定身似地,直勾勾盯着那部车。
媺华推推他,低声说︰「刚刚那个,好像是总裁的车。」
他口气微怒,道︰「他来干什么?走!我们回去。」
他拉起媺华往回家的路上快步走去,他走得很快,媺华不得不小跑步起来,她没有抱怨,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护母心切是什么感觉。
他们跑到家门口时,表哥、表姐、表嫂们正从车后厢拿出一堆年节礼物,而宋祺军被亲人们包围在中间。
「姐夫,今年终於等到你回来过中秋节,难得啊!」大舅一把拍上宋祺军的背。
「还不是因为立杨,他终於能够进公司帮我一把,不然这时候我还在电脑前面忙不停呢。哪有你们几个好命,不管是儿子、女儿,大学一毕业就乖乖进公司帮忙,我家这个啊……」
「别叹气,现在不是苦尽甘来了?我们家立杨长进喽,能够开始帮你分担,再过几年我们几个老的就可以退休,享享儿孙福。」二舅笑着攀上宋祺军的肩膀说。「好啊,到时我们几个约一约去渡假。」
「还真的要等退休哦,不行,现在就约!元旦长假,大家都挤出三天,让我们家阿凯规划东部旅游。」三舅立刻开口。
他们家是做旅游业的,最近有意思朝饭店业出手。
「好啊,就元旦三天假期,大家都把时间给排出来,岳父岳母提早一天到台北和我们集合……」宋祺军大声吆喝。
几个表哥表弟凑趣,争先恐后举手说︰「我们也要去。」
「不行,你们留下来,如果公司临时有事,总要有人可以做决定。」大舅反对。
「对,这是我们老人家的福利,你们要玩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家热热闹闹地说个不停,二舅妈走过来把一个大盘子交到宋祺军手上,说道︰「围在这里做什么,先让姐夫吃点东西,开那么久的车肯定饿坏了。」
「对对对,大姐快帮姐夫弄吃的。」大舅把梁语屏推向宋祺军。
「姨丈,大姨最有耐心了,烤的肉都不会烧焦,你挑她烤的吃。」五表哥端着一盘烤肉片过来同宋祺军炫耀,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千万不要靠近我妈那边,那边全是致癌物。」
看着满院子的热络,宋立杨定下脚步,满脸不悦地恼声问︰「他这是在演哪一出?」
「看不出来吗?就[浪子回头金不换],家庭伦理亲情大喜剧啊。」
「他爱演,也得观众愿意捧场。」他别过脸轻哼一声。
「也只有你这个观众特别挑剔,你没看见所有的观众都乐成一团。」她瞪他一眼,主动拉起心不甘情不愿的宋立杨往人潮处走去,她一面走一面说︰「走,我饿了,小秘书被大总裁抢走光环,不会有人过来招呼我,只好自己去抢食喽。」
这个中秋节过得很热闹,有吃有喝有玩,吃完饭一群年轻人跑到休耕的稻田中央放冲天炮,媺华又叫又笑,两个小侄儿追在她身后跑,直到夜深人静她才想起,已经很多年……她没有这样大笑大闹过。
隔天清晨,车辆陆续离开梁家老宅,媺华坐上宋立杨的车,他们没有回台北,而是先前往台中一家叫做周记的老饼铺。
饼铺的老板娘看见宋立杨,满脸笑容迎上来说︰「你来了哦,先坐一下,我去里面叫你胖叔出来。」
她小跑步进屋,不多久一名圆圆胖胖,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大叔迈着两条小短腿从里头跑出来,看见宋立杨,两颗眼睛弯成小月牙,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他的肩,在他胸前捶两下。
「好小子,上次怎么交代的?叫你要吃胖点,现在是怎样,台湾发生粮荒还是没把胖叔的话给放在心里?胖叔老了,说话不中用了?」
「这样也能牵扯得上?」宋立杨翻白眼。「你才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叫你吃少一点,免得高血压发作,你有没有在听啊,下次血压又飙高,不必看医生,干脆叫周婶婶直接把你送去焚化炉。」
见宋立杨反将他一军,他连忙转换话题,指着媺华问︰「这是你女朋友哦?」媺华刚要回答,「不,我是他的秘书」,就让他一个「对」字,把她的自我介绍给封杀掉。
「女朋友很漂亮哦,什么时候请胖叔喝喜酒?」
「放心,少不了胖叔的,记得包大包一点。」
「好好好,胖叔对谁都吝啬,就是不会对你这个小子吝啬。」
宋立杨和胖叔两人一搭一唱,说得好不欢快,媺华只能傻傻陪坐在一旁,幸好不多久周婶婶就端来水果饮料,招呼两个人吃点心。
周婶婶看一眼两个男人,低声对媺华说︰「阿立这小子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下课,他经常跑到厨房和他周叔叔哈啦,两个人像父子似的话说个没完,后来他们搬到台北才断了连络。」
媺华点点头,说︰「现在卖这种古式肉饼的店很少了。」
「对啊,现在人喜欢吃西式饼,不大喜欢这种古早味,尤其是年轻人。再加上附近许多大型饼铺、面包店开张,我们的生意掉得更惨,幸好去年阿立出现帮我们推了网路行销,还把整套流程作法教给阿耀,我们的生意才慢慢救起来,不然我们打算把店给关掉,可现在经济这么差,关了店也不知道能够做什么……阿立是我们的贵人!」
「胖叔和阿立有缘分。」
「对对对,就是有缘。蓝小姐,你要好好对待我们家阿立,他这个人很善良,很会替别人着想,跟他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啦。」
媺华笑着点头,心里却想,这些话应该拿回杂志社做民调,同意的人大概不会超过10%,而这一成当中,大概有十分之九是被他的美貌所惑,而非同意他的性格善良、会替别人着想。
他们聊了将近两个钟头才告辞,临行,周婶婶塞了几个礼盒到车上,「这些都是自己做的,不用钱,可以放蛮多天的,你慢慢吃,吃不完就拿去公司请同事,就当做是帮周叔叔打广告。」
媺华没有拒绝,笑着收下,挥手再见后车子开动,宋立杨没有开上大马路,反而绕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开到一间小学的前门。
他下车她也跟着下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学校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