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心心念念着回二十七楼?不要吧,总裁的床挤得很,你这身板怎么和别人抢?有五楼可以待就认分一点。」
她猛摇几下头,匆匆结束话题,「Lily姐,等你的店开幕,我一定去捧场。」
「凭你微薄的薪水袋?哼!」
媺华被鄙视了,不过她的厚脸皮是用七百多个日子磨练出来的,她没有被打败,笑笑说︰「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总裁秘书买得起名牌衣,总编秘书只能靠公司二手衣撑门面,能的话,多爬几层也好。」
媺华无心的话意外地噎住了Lily,她眉心蹙起,随口敷衍两句,「开幕那天记得送花来祝贺,记住,低於五千块、格调太低的、设计低俗的,拒收!」说完,她没等媺华回应,便挂掉电话。
媺华知道Lily不对劲,但她无心追根究底,甚至感激她主动挂掉电话,因为她有更急的事要做。
确定宋立杨不曾在台中念书后,她考虑再三又拨出另一通电话。
接电话的是周叔叔,她试探道︰「周叔叔,我是媺华,饼干我吃完了,真好吃,我最喜欢香菇鲁肉口味。」
「要不要我再寄一点上去,周叔叔的饼干不加香精色素,最健康不过。」
「好啊,不过……不过肉饼有杜阿姨的味道,嘴里吃着饼、鼻子好酸,我真想念杜阿姨。」
话说完,她的心跳如雷鸣,她在等待周叔叔的答案,如果他问杜阿姨是谁,那么宋立杨就不是杜立勳,如果……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认识杜阿姨……
但,她失望了。
周叔叔说︰「珊容给你做过肉饼?」
心,在瞬间坠入谷底。她缓声应话,「是,我一次可以吃掉一整块。」
周叔叔不胜唏嘘,叹道︰「是啊,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离开?去年阿立到台中找我时,我吓一大跳,他和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要不是他喊我胖叔我还认不出他,全世界也只有他敢当着我的面说我胖,不怕我的擀面棍……他告诉我,珊容已经去世四年了,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似的……」
「周叔叔没怀疑过,为什么他变了一张脸?」
「我有问,阿立说他出车祸,整张脸都毁了,要不是现代的整型技术够好,真不晓得这孩子要怎么过日子。」
接着,周叔叔说起陈年往事,说那年他们母子搬到台中生活的琐碎事情,说阿立的勤奋上进,说他的聪明、他的孝顺……
这通电话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半段媺华没有听进太多,因为她心底重复着同一个声音,是他、是他两通电话,答案揭晓,周叔叔嘴里喊的阿立,是杜立勳不是宋立杨。
身分确定后,解决掉一个问号,但迎接而来的是更多的问号。立勳是怎么取代宋立杨的?是怎么用另一个身分在宋家立足?他憎恨亲生父亲,为什么还愿意回到他的身边去?这一切又为什么要背着她?在做这些事情时,他有没有用违法手段?问号敲击着她的头,越想厘清,思绪越是紊乱。
她想不透,难道他想冒用宋立杨的身分将总裁的财产归为已有?真正的宋立杨去了哪里?他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为替杜阿姨不平?还是纯粹想成为多金贵公子?
不对!相交两年,她自认懂他,他虽然爱赚钱,但目的是为了让身边人过好日子,他的性格并不虚荣,对於生活要求也不高,更何况……他都不肯为金钱出卖婚姻,怎么肯为金钱出卖灵魂?
她坐着、想着,这段时间「宋立杨」打了无数通电话过来她都不想接,直到天黑、四周景物在眼前成为一片模糊,她脑中仍旧是混沌不清。
媺华苦笑起身,摸黑离开杜立勳的房间,最后锁上屋门。
她走出公寓来到那堵高墙边,定定地站在街灯下面,她回想和宋立杨在一起经历过的每个事件,回想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熟悉感。
同一个人呵……他们是同一个人……连日来的纠结消失,但新结打上。
她说不清心中的千言万语,只是觉得委屈至极,她委屈得又想蹲靠在墙边哭泣,就像那年哭得没有形象可回到家,媺华疲惫地走回房间里,看也不看坐在沙发中的宋立杨一眼。
他沉思三秒钟,走到她房间门边敲两下,她没有出声,他等了好一阵子,决定不请自入。
媺华的包包丢在地板,整个人扑倒在床间,他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不接手机,没有问她今天去了哪里,更没有发脾气道︰「我等了你一整个下午。」
他只是静默地坐在床边,伸手揉揉她僵硬的脖子。
那是杜立勳会对媺华做的事,在她考烂了、被爸爸弄烦了、不顺心了……的时候,轻轻地用几根手指为她抚去坏心情。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抓起枕头盖住自己的后脑,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如果他不想被认出,是不是她就该合作噤声,如果她还是深爱着这个男人,是不是该冷眼旁观他的行动也不发一语?
那样……真的没关系吗?即使他想要谋财、想要报复,即使他将会伤害宋妈妈和总裁,都没有关系,她把事件的前因后果理过一遍。杜阿姨的死刺激了他,为替母亲讨回公道,他整型成宋立杨进入宋家。为了怕牵连她,他决定不告而别,即使知道她始终在等待他的出现,也依然不闻不问。
然后他进入MATCHLESS做出一番成绩,以便日后成为公司核心人物,只待时机成熟,他将要取而代之……
只是,宋立杨去了哪里?是不是为着报复,立勳狠心谋害亲兄弟?是不是杜姨的死让他的怨恨满溢,不顾一切伤害人命?但他做出这样的事,宋妈妈怎么办?她是那样一个开朗善良的好女人,她没有对不起杜阿姨或立勳总裁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任,但宋妈妈是另一个受害者,她的丈夫爱着外面的女人,她唯一拥有的不过是个儿子,如今她的儿子被害,她却被蒙在鼓里,还对谋害儿子的凶手无止境地付出爱心,倘若哪一天事实揭晓,她岂能承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假装不知情?然后眼睁看着状况一路发展下去?到最后,会有多少人受害?或者该把事实掀开,将立勳的罪行曝露出来,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是……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一个爱了多年的男人受罪!
她清楚他心中的苦,虽然那些事多数是杜阿姨所言,不是他亲口告知,但她真的知道立勳有多恨亲生父亲。
他曾经斩钉截铁对杜阿姨说这辈子,都不会跟父亲有任何交集,他怎会推翻自己的笃定?是杜阿姨的死给了他太深刻的恨?还是死亡让他再也无法阻止泛滥的怒涛?
紧咬牙,她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委屈、手足无措,多年来她日日期待他回到自己身边,而今……她却宁愿他不出现。
眼看媺华企图把自己埋进床被间,宋立杨很担心,他比谁都清楚唯有憋屈到极点,她才会想挖坑把自己给埋进去。
是谁给她气受?又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这世界上的男人是怎么了?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慢感情,可以不把妻子女儿的心当成一回事?
轻喟,他拿掉她头上的枕头,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在她又想翻回去之前躺在她身旁,将她进怀里。「不要怕,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呢,说吧,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来搞定。」他对她微笑,好像情况真的没有那么糟。
吞下哽咽,憋不住的愤怒狂奔,她一口气坐起来,低声怒道︰「不要学立勳说话、不要学他的动作、不要学他的眼神、不要学他一切的一切,从现在起,你不许当他的影子!」
媺华用力推开他,她要离他远远的,远到天涯海角!
她的愤怒让宋立杨顿住,他想不透到底发生什么事,於是紧张地问︰「媺华,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企图向她靠近,企图将手心伸向她的额头试探有没有发烧。
他的温柔像一个罩子,兜头盖下,让她无处可躲。
突然间,媺华放声大哭,她哭得像个三岁小孩,她一面哭一面指着他大喊,「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不许学立勳,你不是他!」
好吧,就否认吧,一路否认到底,他就不是杜立勳,他就没有做过违心事,他就是宋妈妈心疼的好儿子,他就是……缓缓摇头,他就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
她的歇斯底里让宋立杨更加错愕,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他知道情况肯定很严重而复杂,否则她绝不会发飙。「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有办法解决的。」
「你有什么办法?你能让杜阿姨活过来?你能把杜立勳还给我?你能让我回到四年前,让我的初恋开花结果?你什么都不能做,有什么资格说大话!」
他没办法!早在他选择复仇、早在他改变身分、早在他被恨掩埋了善良心地那一刻,他和她之间……就没办法了……
心头一紧,他握住她肩膀,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一下下轻抚她的背脊。「媺华,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时间不会从头来过,你只能选择遗忘或珍藏。」
「遗忘有那么容易吗?是啊,对某些人而言不是难事,但是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本领。」她讽刺地笑了。
如果让她选择,她要过去那个穷滴滴的杜立勋,不要眼前这个黄金男,她要单纯的生活,不要复杂的身分。
他轻叹,婉言道︰「媺华,不要吵架,我们好好谈一谈,先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委屈难过,好吗?」
他果然很懂她,知道她不是生气而是难过,知道她好委屈,而不是骄纵恣意。她抬起头回望他,那双给予她力量及安定的眼神盯在她脸上,她有几分钟迷糊,疑惑他到底是变了还是没变?他到底是凶狠残忍还是善良温顺?他的心是否一如多年以前?她与他之间,还有没有任何可能?
「乖,说话。」他的声音带着催眠魔力,鼓吹着她倾吐心中委屈。
她不敌,终究妥协了,像说梦话似地轻道︰「今天是杜阿姨的忌日。」
点头,他知道,比谁都清楚。「然后呢?」
「四年前的这一天,立勳离开我的世界,我甚至不知道杜阿姨葬在哪里,每年的这天,我会带一束玛格莉特到杜阿姨和立勳的旧公寓里洗洗刷刷,把屋子整理得焕然一新。过去,我出现的频率很高,曾放一笔钱在楼下陈小姐那边请她顺道帮我付水电费,但这次我隔半年没去,公寓被断水断电,我没办法打扫,杜妈妈很爱干净的,看到公寓这么脏肯定很难受。」
宋立杨的薄唇抿成一直线,浓眉紧锁。
他沉默,她续言。
「我一直在那里等待立勳回去,但一趟趟失望、一次次伤心,今天我决定不等了,所有的事到此为止。」她说完,回望他。
他终究没有好演技,眉宇间泄漏出一丝真情绪,所以他在乎了吗?
苦苦一笑,宋立杨两道眉间皱起竖纹,那个表情她认识,那叫做坚毅、叫做笃定,就算她用「到此为止」威胁他,他依然没有对她吐实的意愿。
她咬牙,心头沉重,最后一分希望落空……媺华对上他坚定的眉眼,再度重申。
「结束、完毕,我不要珍藏、不需要遗忘,我要切割、要断绝,杜立勳从现在起和蓝媺华再无半分关联……」她顿了几秒钟,用沉默来等待他。
等他对她说︰「笨蛋乌龟,我回来了」,可惜,他和她一样沉默。
摇头凄凉一笑,她还在期待什么?「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只是今天心情很乱,请让我一个人独处,不要理我、不要和我说话,谢谢。」
说完,她推开他的怀抱躺回床上,拿起枕头,把自己重新埋回去。
他凝睇她趴在床铺间的窍细身子,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她抱起来,哄她、安慰她,像过去那样︰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满肚子的话对她说清楚……只是最终,理智战胜了他。
半晌,他下床,低低地说一句,「别怕,情况会越来越好的。」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