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只手握笔握的时间久了,指尖发白,不是正常的白,是苍白。
“公子,您就算不顾自己,也该顾着天下,若您病倒了,太后非但不会管这些事,还会趁机对付您,本来外就有患,内再有忧……”
“镜花!”沈斐语气略重,“你的话有点多了。”
镜花有些委屈,“我还不是为了公子。”
沈斐冷冷瞥了她一眼,“我的事不用你管。”
镜花跟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说重话,鼻子一酸,杏仁大的眼登时起了雾,赌气似的将笔重重搁在他手上,“还给你就是了。”
两只手接触时,镜花意外注意到一个细节,“你的手……”
冰凉刺骨,不像正常人的温度。
沈斐没理她,握了笔继续批阅奏折。
那奏折堆出小山一般的高度,他今晚怕是又要熬夜。
镜花被人无视,有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跺跺脚离开。
到底是服侍了多年的主子,还是叮嘱人又送了暖房的炉子进来,里面已经有了两个,主子身体不好,太闷他不舒服,开了窗通风,这炉子也算没什么功效,只能尽量放在他身边,帮他暖着。
药找了开水温着,等他想喝了再喝,饭菜也叫人备好,随时可以端进去。
想了想叫人去催催水月,她与水月商量了一下,俩人一个伺候公子,一个去找朝曦姑娘。
刚招来人,还没来得及吩咐,突然瞧见水月背着包袱,站在不远处,哭的梨花带雨。
镜花一个咯噔,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水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镜花姐姐怎么办?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朝曦姑娘掉崖摔死了。”
镜花一个踉跄,人险些摔去,她是公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公子几时歇息,她也一样,这段时间公子吃不好,睡不好,她亦然,方才眼前一花,差点晕倒。
好险水月及时抱住她,“镜花姐姐,你怎么了?”
镜花摁了摁太阳穴,“我没事,你快与我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水月放开她,表情有些懊恼,“我按照镜花姐姐的吩咐,沿途去找朝曦姑娘,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的下落,听说去了南山,前脚刚上去,后脚南山便因为下了大雨山体滑坡,那一大段路都掉了下去,官兵在悬崖底下搜到一辆马车和一个女子的屍体……”
“你有没有去看?”镜花抓住她的手。
水月有些委屈,“听说被石头砸成了稀巴烂,我不敢看。”
镜花松了一口气,转而有些恼怒道,“没有你瞎说什么,吓死我了。”
水月撅嘴,“可那马车确实是朝曦姑娘的,里面的人八成是她无疑。”
“没有亲眼看到,万事皆有可能。”镜花站起来,手握成拳锤在手心,“这事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公子说。”
公子那么用心的处理奏折,一刻也不想耽搁,其实就是想尽快处理完奏折后去找朝曦姑娘,若是知道朝曦姑娘出了事……
“不用说了。”沈斐站在门口,单薄的身子彷佛风一吹就倒似的,“我已经知道了。”
他方才喝了药,嘴里有些苦,想出来叫人添一杯茶,去去嘴里的苦味,正好将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听了个彻彻底底。
“公子……”镜花眉头蹙紧,有些担心。
“去备马,我要去一趟南山。”沈斐只吩咐了一句,便又进了屋,他动作太快,以至於镜花没瞧清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这么急着去南山,足以说明朝曦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
俩人之间有太多误会,公子又不善表达,在朝廷上他是好语连珠的摄政王,私底下还是个第一次谈情说爱的大男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从天而降的爱情,总是不自觉逃避,其实他很爱很爱朝曦姑娘,自己没发现罢了。
镜花当即去准备马车,雪下的太大,骑马不安全,而且公子还要带奏折,凤凰山战况那么紧,奏折没人管不可能,这一去最少两三天回不来。
公子说要骑马,她私自换成了马车,这人也没说什么,抬脚上了马车,一边批奏折,一边赶路。
累了就在马车里歇息,吃喝也在马车内解决,除非必要,他已经很久没出过马车,也不让人进去,只一双修长消瘦的手时不时伸出,让人将奏折一路快马加鞭带去凤凰山。
就这样持续了三天,马车终於到了南山山脚,已经有许多官兵驻紮,排查死者身份和打捞屍体。
这次南山不是简单的山体滑坡,是因为南山的另一面就是岐州,岐州在打仗,百姓怕殃及到他们,连夜逃来这里,上千多个人,加上下了雨,地面潮湿,硬生生将唯一的路压塌,死了许多人,还有一些伤者逗留在原地,或为亲人哭丧,或是帮忙照顾其他人。
那辆马车也被他们带了回来,包括被石头砸烂的屍体。
来之前已经有人通知,暂时安置在帐篷里,不用人说,瞧见他们来,当即带他们进了帐篷,里面一股屍臭味,仵作先生说,“怀了孕,几个月不清楚,不过孩子已经长出了大概形状。”
那石头太大,直接将马车砸烂,里面的人也……
镜花跟在沈斐身后,不敢去看公子的脸色,只晓得那手轻微颤抖,极力控制着去揭盖在屍体上的白布。
“把他抬到那边去,轻伤待会再治,重伤的先带过来……”
帐篷外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几丝疲惫和沙哑,粗略一听可能以为是稍细一些的男音,仔细听才会发现是女音。
“是朝曦姑娘!”水月大喜,“朝曦姑娘没死!”
不知是被她的欢喜感染还是如何,整个帐篷莫名活跃了些,没方才那般死气沉沉。
帐篷的帘子被人打开,沈斐站在门口,一眼瞧见在给人治病的朝曦,身上脏脏的,脸上尽是泥,手上有抓草药留下的青汁,还有从别人身上沾到的血污,雨还没停,朦朦胧胧下着,许是淋了许久,全身湿透,像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
朝曦也看到了他,说来也怪,明明受委屈的人是她,受灾受难的人也是她,怎么她没瘦,这人反而瘦了一圈,比离开时瞧着苍白无力许多,彷佛风一吹就倒似的。
瘦了不好看了,没以前显得精神。
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