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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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屈六是两日后登门的。
他先是把门扇拍得震天响,老仆人才刚拔开门闩,他一脚就踹了进来,踹得那老头儿一个跟斗翻出去四五尺远。这时候裴该正在屋中写字——笔墨工具自然是简道送来的,裴该闲来无事,本打算读读书,但简道本人身边没有,说去向程遐等人商借,却一去再不回头了,因此裴该就只好靠写字来打发时间。
他前世只在小学时期练过几天毛笔字,好在这具寄身的躯体对此技非常娴熟,无论楷、隶都写能得四平八稳。裴该想把脑袋里还存着的书默写出来,以免将来忘了,然后发现自己记忆最深刻的,竟然是亡父裴頠的《崇有论》。
裴頠基于时代环境,同样崇拜和研习老、庄,但因为本人还算比较注重实务,不是王衍之流只会谈虚论玄之辈,所以在“正始之音”重思辩的基础上,提出了与“崇无”时流针锋相对的“崇有”思想,有一定的原始唯物主义气味,倒是颇对现在这个裴该的胃口。于是提笔就写:“夫总混群本,宗极之道也。方以族异,庶类之品也……”
结果“嘭”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人踹开,导致那第二个“也”字最后一钩挑出去老长,彻底破坏了文字的美感。裴该心中恼怒,放下笔出门来看,只见一个虬须胡人大咧咧地迈步而入院中。
这胡人看五官可能是个白种,但皮肤晒得很黑,深棕色的头发胡子都打着卷儿;身量比自己约高半头,科头穿一件葛布短衫,衣襟还敞着,露出胸口浓密的护心毛;足登皮靴,左手提着一支马鞭。裴该认得,这正是留守大将支屈六——欢送石勒的时候见过面啊。
他一拱手:“支将军……”正打算责问支屈六为什么踹门而入,就见支屈六提起鞭子来朝自己遥遥一指:“汝可是裴该么?”
“何必明知故问?”
“明知?”支屈六狞笑道,“我正是不知,故而才来问汝!”他的中国话说得有点儿别扭,口音很重,好在基本上还能够听得懂——几步来到裴该面前,瞪着一对铜铃大眼喝问道:“汝既归附明公,不思竭诚尽忠报效,反而谄言媚上,究竟是何道理?今日若不能给我一个好理由,便要以军法来惩治汝!”
裴该心说原来如此,他是来找麻烦的,根源应该还在那“主公”二字上。正待反问:“我哪里谄媚了?”又觉得纯是招架,未必气虚。面对这般粗蛮武夫,一旦被对方气势压倒,恐怕就再无还手之力了,说不定话才说到一半儿,对方马鞭子就会往自己身上招呼……
好在他脑筋转得够快,当下冷笑一声:“诸葛孔明如何会谄言媚上?”
支屈六表情愕然:“诸葛孔明又是谁了?汝不是唤作裴该么?”
裴该唇边寒意不散:“诸葛亮字孔明,将军未曾听说过么?”
支屈六更迷糊了:“汝说的是蜀汉丞相诸葛亮?那与汝又有何关联?我是在问汝啊!”
裴该抬起一只手来,比划动作,以加重自己的语气:“昔日刘备困居荆州,亲往隆去中招揽诸葛孔明,孔明初时不见,后又不允,刘备凡三顾,才终于请得孔明出山,为他规划王业。主公同样数次三番招揽于我,我虽两次拒绝,他也不肯罢休——这与刘备、孔明之事,何其相似乃耳?将军的意思,难道是主公识人不明,犯了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