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一行人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顺利抵达了目的地——淮滨。
淮滨并非正式地名,只是一个临时称呼而已,此地位于淮水北岸,在汝阴郡原陆县境内——近两千年后,这里将会真正诞生一个淮滨县。石勒为了进取建邺,在淮滨修建了船厂和水寨,修造船只,不过因为人手不足,进度很慢,因为技术力低下,也根本造不出什么大船来。想要乘舟沿淮而下,击破司马睿麾下水师,简直是天方夜谭,顶多也就协助运送些粮秣、物资,策应大军东征而已。
——石勒日益感觉刁膺的谋划不靠谱,战船难成,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所在。
原计划要建造蒙冲、斗舰二十艘,结果两个多月时间才刚搭完两艘的架子;欲建走舸百条,目前也仅仅完成了不到二十条而已。裴该领着石虎进入水寨巡视,指指一条看似比较靠谱的走舸,那意思:这船我要了。
随即手执兵符,命令驻守的小军官准备好水手,把裴氏连带马车都运送上去,然后才注目石虎,微微挤一挤眼睛:“主公的吩咐,汝可即去办理,不必留侍于我。”即将兵符交予。
石虎跃跃欲试,表情相当的兴奋。其实还没等见到船只呢,他就一副随时打算从裴该身边落跑的样子,此番终于得了令,当即好似脱缰的野马一般,抢过兵符赶紧就跑掉了。
裴该望着他的背影,不禁略略松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计划的施行还算圆满。
想要完成他的逃跑大计,就必须牢牢地拢住两拨人马,一是张宾所拨付,跟着他前来的那三百士兵,二是船厂、水寨中人员——要知道水寨中也驻守着四百多名兵卒,还有相当数量的船工、水手呢,裴该必须能够随意驱策他们,才可能顺利地夺船而逃。
前一部分,只要糊弄住了石虎,自不难加以掌控,而至于后一部分——这年月普遍低下的文化水平帮了他的大忙。若在前世,以裴该或者石虎的身份,想要调动一支并非自己统属的军队,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只是让你送裴氏上船,前往寿春,自然公文上会写得一清二楚,执行者说不定还需要先打个电话核实,才会听你的调遣。但在这时代,即便发下了公文,那也得有人能读得懂才成啊,普通小兵哪有几个识字的?
更何况胡营中,就连一流大将,比如桃豹、支屈六等等,甚至于石勒,那也斗大的汉字认不得一箩筐嘛。
所以张宾也只是交付了一枚令符而已,裴该自能手持令符,肆意假传将令——只要先诓住了石虎。再加上水寨中兵马大多是才刚收降不久的所谓“楚夷”,也就是楚地一些乡下地主武装——除了他们,谁懂造船?谁肯临河而守?——又哪敢怀疑从葛陂大营过来的这几位贵人呢?
裴该就此顺利地护着裴氏上了那条走舸,不过先不着急走,因为要等石虎先动——石虎虽然意识不到裴该想落跑,但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裴该登上船,扬长而去吧。原计划是让石虎去焚烧其余船只,并且杀戮船工、水手,以绝石勒沿淮东征的念头,趁着水寨大乱之际,裴该便可顺利逃走。但是裴该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想把石虎支得更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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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晚间,他悄悄地对石虎说,张先生和我原本的谋划确实是烧船毁寨,然而此事必然大大触怒主公,希望靠着你和主公的亲眷关系,他不至于砍你的脑袋,想不到你倒真敢冒这个险,应承下来啊。
一般人自然不敢冒这种险,但石虎不同,一是这熊孩子够莽撞,不怕闯祸,二是他也仗着是石虎的堂侄,多少有些有恃无恐。但是裴该说了,张先生可能想得不深,但你既然做了我的弟子,老师我就得为你多考虑考虑——即便主公不会杀你,也一定会重罚你啊,我又于心何忍?
石虎一拍胸脯,说为了伯父的大业,我自愿闯这个祸,先生不必思虑过深——不过听他语气,对于裴该假惺惺的关心,还是挺感动的。完了就问啊,先生说要改变计划,难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伯父将来对我的处罚吗?
裴该故意拧着眉头,说:“此事亦颇不易,汝若不敢,便当我所言无稽,不必听从。”熊孩子最受不得激,当即便说我连烧船毁寨都敢干,还能有啥不敢的,先生你先说来听听?于是裴该便竖起手指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自淮滨而至寿春,三百里水路,若顺风时,一日可至。闻听晋人于寿春之西,淮水、汝水交界处的巨灵口,沿岸立堡砦十余座,以备我方水师。若汝敢乘船而下,攻取其一二,再焚舟舰,则主公罚汝必轻。一则汝为主公亲眷,又是少年,而能勇袭敌堡,主公必喜,喜汝之功,自可抵消擅自毁船之罪;二则汝可直言晋人守备严密,难以攻取,为全军计,才听我所命,不得不行此下策……但不知汝敢是不敢?”
石虎一听啥,有仗打?当即雀跃。裴该心说我就知道,你这种小年轻还不知道战阵凶险,肯定闻战则喜,不怎么过脑子就会往前冲……随即试探性地说道:“我未经战阵,便不与汝同去了,自在淮滨等汝胜利归来吧。”石虎想都不想,就回答说:“自当如此,先生贵重,岂可身历险地?自当由弟子杀去立功!”
若是换了别将,比方说支屈六,即便认同了裴该的谋划,也不会把裴该一个人孤零零扔在水寨中,必然会派人守护啊,但石虎年轻识浅,经验欠缺,脑袋里就压根儿没有这根弦。所以他一从裴该手中拿到兵符,当即就带着那三百人,“呼啦”一下全跑啦,随即召集守兵、水手,登上其余那些船只,张开船帆,顺风顺水就直奔巨灵口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