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发生在兰台之宫的风波,很快就在江陵城内传开了,正当祁夏、黄田等贵族官吏之子大肆诋毁黑夫,骂他粗鄙不解风情,坏了众人雅兴之际,从郡守府却传出了这样一条政令:
“秦习商君之法百余年,法令出於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国遂大治。”
“然今南郡诸生不师今而仿古,不诵法而学诗赋,虽不违法令,却不合秦国良吏之行。”
“而屈辞楚赋,多为荆人卿大夫亡命流亡之作,多有哀婉荆国,诽谤秦治之词句,值此秦楚敌对之时,放任其流传,恐惑乱黔首。”
“从今日起,凡官府之吏,及学室弟子,不论公私聚会,皆不得习诵屈辞楚赋,违令者削去官职!”
这项政令在江陵城引起了轩然大波,祁夏等人目瞪口呆,却只能哀叹一声,悄悄收起收集的楚辞,毕竟比起这点小爱好,家族和官职更重要,同时也暗暗腹诽:“这不就是那天黑夫所说的话么?郡守好歹是来自中原,文辞达练,怎么也跟那安陆莽夫一样蛮横?”
黑夫也听闻了此事,却只是淡然一笑,他那天就说过了,秦楚尚是敌国,公然聚众宣扬爱国诗人屈原的辞赋,肯定会出问题,所以才掀桌走人。果不其然,在听闻此事后,郡守果然加紧了舆论管制。
不过叶郡守也是明白人,只在官府和学室加强管制,让官吏和弟子们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对於民间却没有过分干涉。
黑夫也顾不上这件事了,因为他随即便又被忙碌的工作包围了……
……
三月中旬,郢县城内,属於兵曹的一座院子里,坐满了三四十名年龄不等的男子。老的年过四旬,年轻的才刚刚及冠,有来自江陵和郢县的医者,也有郡卒里的什长,更有几名还穿着皂衣的小吏,前几天上巳节聚会,被意中人当场甩了的唐觉亦在其中。
虽然年龄、身份各异,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拥有爵位,都能读书识字。众人坐在这间大屋内,聚精会神地听医者陈无咎为他们讲课……
这位师承太医令的陈医师讲课方法清奇,让他一个小徒弟脱了上裳,站在众人面前,两手伸展开来,而陈医师就捏着竹棍,在小徒弟的身上指指点点。
“人体上下、左右、前后血管满布,有28部大血管,周身长16丈2尺!”
“其中大血管分布於肌肉腠理之间,深而不现;小血管分布於皮下,可以见到。以上血管,皆互相连接贯通,终而复始。”
“人摄取食物,由肠胃去掉糟粕,吸取精华,於是在肺腑中转化为血液,以供全身肢体肺腑养分,故在内经中,亦称血液为营气。”
“血气不能不流动,如江河之流动,如日月之环行,永不休止,亦没有端口。血液精华流动於血管之中,内溉五脏,外濡腠理,营养全身,终而复始,就像日月天地运动的规律!”
除了几个医者外,其余众人这才恍然,看着自己手背那些血管,若有所思,他们过去没有受过医术训练,所以并不知晓这些人体奥妙,这一刻,仿佛眼前被打开了一个新奇的大门。
而坐在这屋舍最后面旁听的黑夫也暗暗颔首。
“不愧是医家遗留下来的奇书啊,《黄帝内经》连血液循环理论都提出来了。”
虽然这本医书假名於黄帝、岐伯,但实非一时之言,亦非一人之手,或许就是医家的首领,历代“扁鹊”所着,在他们几代人从医三百年的时间里,根据无数个病患总结的,可惜这个学派渊源断绝了,否则未来前景可期。
专业的事情还是留给专业的人来做,虽然内经理也有些错误的地方,但黑夫最近很想低调一点,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全知全能,就不急吼吼地上去纠错了。
陈无咎也只是讲了《素问》《灵枢》里的一点内容,但光是里面的理论,便够这群人受用了,毕竟只是用於战场急救的医护兵,又不是要做医生。
在给众人科普完人体的血脉、血液后,为何受伤失血过多会晕厥甚至休克死人,也就不言自明了。
讲到这里,陈无咎直接掏出一把刀削,在他那小徒弟的手臂上割了一刀!霎时间,就有深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小徒弟却只是咧了咧嘴,不敢有任何不满。
“创伤不仅会伤到皮肤、腠理,还会让血管破损,让血液流出,若是放任不管,直到血液凝结前,都将会血流不止,这时便需要包扎。”
言罢,陈无咎熟练地拿起一块新制的麻布绷带,迅速为小徒弟包好了伤口,流血便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