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这就是这天夜里,夷道守城之战给黑夫的感觉。
首先是城下的巴人诸部攻得毫无次序,他们起势仓促,无甚攻城器械,只能一窝蜂地扛着木头、简陋的竹梯往前冲。
这些攻城拚杀者,先跑到夷水边,将面上涂了白色的泥,在夜色里,配上他们黝黑的皮肤,显得格外显眼。
不像黑夫参加过的陈留、外黄之战秦军的攻城之法,他们竟不分队列,不排开攻击方阵,也无金鼓旗号,而是谁想上谁上。像一个莽撞的兽群般呼啸而来,个个执盾挺剑,口中呼呵不停,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甚至在爬竹梯时,嘴里也停不下来。
这种无序的进攻,虽然偶尔有几个骁勇的巴人跃上城头,但大多数人爬到一半,就被城头众人的长矛、竹竿给捅下去了……
城下助阵的弓手,也没排出阵列来,东站三个,西站五个,弓箭都做不到一齐释放。在夜里,那些眼尖的巴人猎手又无法瞄准,发挥不了特长,所以箭矢就像是零散的雨滴,威胁不大。
这也就算了,前方数百人在攻城,后面的巴人却在地上烧了几堆火,或坐或站,中间有几个敲鼓吹笛的伴奏者,像是开篝火晚会一般,众人又唱又跳,手舞足蹈。
也不知是为了给同伴鼓劲助威呢,还是已经忘了这是战场,只以为是部落聚会呢!那些君长非但不阻止,甚至自己也参加进去,脚步踉跄,像是已喝醉了。
黑夫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窃喜:“《吴孙子》里说,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这是导致失败的六大过失之一。这些巴人虽然个个都勇悍善战,但大多没有秩序的概念,仓促骤起,兵甲不全,一窝蜂地涌来,而且只攻打一面,对城池的威胁其实是有限的……”
黑夫料想,这是巴人们平日里更多只参加部落械斗,很少被组织起来攻城略地的缘故。
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这群巴人的悍不畏死了,死了一批又冲上来一批,似乎歌舞不止,他们就不会停步一般。
不过再看看己方的众人,黑夫那一点窃喜就被抵消了。
因为城头的守军,除了上百县卒还算有秩序外,小吏、民众们一样手忙脚乱,与那些乱打的巴人不分伯仲……
首先是城头的弓手,除了十来个是县卒外,其余皆是自称“善射”的青壮。这群人的确能开弓不假,可眼看巴人叫嚷着冲来,便乱纷纷地到了各个城垛口,在很远的时候就忍不住松手放箭,结果一个人都没射倒,甚至有个身高手长的年轻人是直接闭着眼往下射箭的,黑夫只能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让他去帮忙送箭矢。
看着这群人惨不忍睹的战绩,黑夫不由想念起了小陶。
“若是小陶在此,定会教他们知道,怎样才算一个合格的材官弓手。”
临危不惧,不轻易发矢,射的箭不求多,射多了反而会让手臂酸痛,力量下降,而是力求每发必中!
被分发了戈矛的青壮也一样,他们在县卒的的喝令下,站在弓手身后列阵,却站得歪歪斜斜,两腿站站,不住地吞咽口水。甚至有人在凶悍的巴人飞速爬上城头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空档。这些青壮尽管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更卒训练,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表现不尽如人意。
其实守城时,经验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胆气,这些当地青壮或许是知道巴人勇悍的,面对他们时,胆气很是不足。
“若是东门豹在此,便可以用他的悍不畏死,起到表率作用。
”黑夫如此想道。这时候,两个奉他之命,在城墙上来回传令的小吏撞到了一起,顿时摔倒在地。
黑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若季婴在这就好了,这厮用来做传令之人最合适不过,不仅腿脚够快,还能不时说几句俏皮话缓解众人的紧张,激励士气。
还有利咸,若他在,肯定想出好几个对付巴人的阴狠点子来了。
关键不在於命令,而在於执行的人。
看着表现惨不忍睹的夷道众人,黑夫有些无奈,开始格外想念起,他那些尚在安陆县的手下们。
“疾风知劲草啊,刚离开安陆时还没感觉,一旦到了战时,还是自己亲手练出来的兵吏可靠。在第二次伐楚之前,我得想办法回安陆县,继续带家乡的子弟兵。”
那是以后的事了,一边想着,黑夫躲开了一支被夜风吹得飘忽的箭矢,将一根长矛,捅入了一个哇哇大叫的巴人武士胸口……
这一夜的攻守,就在一阵乱七八糟中结束了,巴人似乎跳累了,收兵后退,城头众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击退敌人的,都发出了一阵欢呼……
……
“左兵曹史,我看这群巴人既不扎营,也不列阵防护,都在蒙头大睡,真是太大意了,莫不如出城击之,何如?”
第二日清晨,日出时分,不同於昨日的喧哗,城外却是一片寂静,在城头假寐的黑夫也被夷道仅存的百将喊醒了,并献上了他的“妙计”。
“谁给你的勇气?”
黑夫心里暗骂,面上却笑着肯定了这位百将的勇气,并站起身来,观察城下那群枕着盾牌,睡得横七竖八的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