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铁瞪圆了眼睛,他是个老铁匠了,打铁二十余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兵器集中在一起。
一旁的同行程郑也张大了嘴,半响才发声道:“这得有多少兵刃啊!”
卓铁没法回答他,仅就目测来看,比赵国时期的邯郸武库所藏兵刃还多。
他们看见,一辆又一辆沉重的牛马车沿着渭水向西行驶,到达地点后,押送的秦卒将车上的戈、矛、剑、戟、殳、铍统统搬下来,堆放成许多座数千上万兵刃堆积的小山!
惊叹之后,问题来了,秦吏让迁入关中的山东铜铁工匠、商贾们来此服役,又是作何打算?
谜题很快揭晓,一个叫“司马昌”的秦国铁官要求数千名工匠、商贾将兵刃上的锋镝与木柄分离开来。
卓铁和程郑面面相觑,但在秦吏的鞭子下,也不敢多问,各自上前忙活了起来。
他们都是邯郸铁匠,和兵刃打了半辈子交道,已经到了看一眼形制或金铁成色就能判断产地的程度。
“这绝对是韩剑!”
卓铁捏着一柄二尺剑,眼睛里绽放出光彩,自从韩国灭亡后,快十年没摸到韩剑了。
韩虽国小民寡,乃七雄最弱之国,但有一样东西却值得一吹,世间最精良的兵器都是出自韩国的,所谓“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天下宝剑,韩为众!”尤其是韩国的棠溪剑,经过工匠们的千锤百炼,已经到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的程度!
只可惜,上好的剑,一锤子下去也被砸得弯折,脱离了剑柄,无力地落在地上。
他又拎起一根长矛来,矛尖是铁制的,仔细一看,上面还有铭文,鸟虫文……
虽然看不懂刻了什么,但起码可以确定是楚国的矛,楚矛也不错啊,世人常言,宛钜铁矛,惨如蜂虿,卓铁暗道一声可惜,用力卸下了矛尖,将长柄扔在一旁。
这之后,他们还陆续发现了燕国、齐国、魏国的兵甲。
魏国亦有精兵,尤其是武卒用的戈最出名。
齐国的兵刃就比较少了,虽然齐早在春秋时,就开始搞盐铁专营,煮海成盐,开山成铁,铁器最是流行。但经过长达四十年的和平,连兵刃都很少铸造了,唯以针、刀、耒、耜、铫、斤、锯、锥、凿等实用工具为多,卓铁和程郑手持的铁锤铁锯,就是来自齐国。
还有燕国,入目的是上百个生锈的兜鍪,他们工匠界有一句俗话叫“燕无函”,意思并非是燕国没有制作兜胄的“函人”,而是在燕国,几乎人人都会制作兜胄,函人没有存在的必要。由此可知,燕人打仗最注重防护,这些铁兜鍪(móu),大概是燕军覆灭后被秦人夺走的,里面还有干涸的深褐色血迹……
削了一上午的锋镝后,一座兵器小山已空,卓铁和程郑走到下一座,发现这里全部都是赵国兵刃!
“这是恒山的铁杖,我曾为人打制过!”
程郑的手有些颤抖,铁杖是赵国恒山最着名的兵器,它的内心用铁铸成,顶端安有铜帽,外面包着涂黑漆的藤皮。武安君李牧麾下,就有一支上百人的恒山武士,他们常衣铁甲、操铁杖以战,而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
想想那场面,赵人就热泪盈眶。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六国破,名城隳,王侯降,豪杰死,连失去了主人的兵刃们也无法幸免,作为战利品被带到这里,身首分别,支离破碎!
“秦人收六国之兵於此,削其锋镝,究竟想做什么?”
卓铁也满是疑问,三日之后,当他们奉命推着沉重的锋镝,
走到渭水以北时,二人才恍然大悟。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工地,最外围是数千间简陋的窝棚,上万徭夫生活在此,大多是肤色黝黑的关中农夫。
再往内,则是卓铁、程郑都不陌生的冶炼场。地上竖立了三十四个椭圆形的炼炉,围成一圈,不算炉下凸字形的夯土台,只算炉身,个个都高达丈余。
和无数车锋镝一起运来的,还有木柴和木炭,刑徒不断往炼炉下放置燃料,新送至的铜铁不加分别地放入炉内,日夜不休地冶炼。
滚烫的铜铁金液沿着铜渠,奔腾着流向众炼炉包围的地坑。
卓铁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其深达数丈,里面是一个已经制作好的巨大范模!瞧那模样,似乎是一个正在铸造的巨人,高鼻深目,身穿狄服,站立拱手,作恭顺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