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蒙恬却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今少府收咸阳蔽布、麻头数百石,日产麻纸千余张,可制一年,但一年之后,蔽布、麻头已尽,又为之奈何?”
“少府少监之忧有理。”黑夫也不回避,接过了这个问题。
这并非是杞人忧天,黑夫前世曾听过一桩趣闻,说是造纸术经中东传入欧洲以后,欧洲人最初学到的只是用旧麻布造纸。
单靠旧麻布做原料,便有些供不应求了,欧洲人几乎把所有能收集的旧布、碎片和破麻头儿都送进纸坊,以至於布料紧缺,发展到最后,英国政府竟颁布法令禁止用裹屍布包裹屍体埋葬,以节约布料。
欧洲大陆各国之间也是开高价互抢破布,甚至出现破布走私,当时许多国家禁止个人收集“旧衣服、旧旗帜、破布和布料、皮毛和羊皮纸的碎料,及其他用於造纸的类似材料”,并严禁运出国外,违者处以重罚……
黑夫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但单靠破布头来造纸肯定是不行的,咸阳城人口再多,真到了“朝衣鲜而暮衣弊”的程度,破布也有限。而且那些穷苦人家,破布循环利用,家里儿女轮着穿,纵然碎裂了,也能垫垫鞋底什么的。而穿衣大户豪奢之家,根本不在乎破布换的那点钱,随手就扔了。
解决方法有二,其一是像后世那样,让里典强制征收破布,二是他早就在打算的,扩大原料来源……
於是黑夫便道:“陛下,造纸除了用蔽布、麻头外,也可用藤、桑、楮皮等,与麻纸工艺相同,九月底便能制出,成本或比麻纸更低……”
将作丞恍然大悟,也明白黑夫上个月啥都没干,先跟少府苑丞要了许多楮木藤皮泡在镐池的原因了!
此言也解了少府少监蒙恬的疑惑,他暗道黑夫此子能走一步看三步,着实厉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再无疑问。
“黑夫请求制纸时,曾向朕允诺,说做出的东西定将物美而价廉。”
秦始皇点着麻纸,欣慰地说道:“诚哉斯言!”
他走到黑夫面前,勉励道:“从上月开始,朝野之中,多有人称卿为‘破布丞’,此乃偏僻小巷走出来的人少见多怪,学识浅陋的人中伤贤者,愚者之笑,智者哀焉,狂夫之乐,贤者丧焉!卿勿要管那些拘泥於世俗偏见的议论言词!”
“谢陛下信重。”黑夫作哽咽状下拜,一旁的少府将作丞等人则露出了羞愧之色,这绰号正是他们给黑夫取的,现在大气都不敢出。
秦始皇随即让蒙恬上前帮着磨墨,又让已经提拔为御史的程邈持蒙恬所造“苍毫”,在一张摊开的麻纸上,撰书写诏令。
皇帝还特别嘱咐程邈:“用隶字,勿用篆书!”
虽然这不符合前些日子定下的“诏令用篆”之法, 但皇帝比法大,程邈只能颔首听命。
秦始皇的确有他的用意。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秦亦然!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敢於进取,不断推陈出新,这便是秦日益强盛,并兼并天下,一海内的原因。
秦始皇仿佛能看到,一封封用苍毫麻纸写就的隶字文书,不断在各郡县间传递,山东黔首们也要向秦吏学习篆书隶字,扔掉他们写满诗、书的竹笨重简,用崭新的纸张抄写秦律……
这就是他带给天下的新政新气象!
“黑夫纸、蒙恬笔、程邈隶,新笔新纸新字,共为新政效力,倒是一桩佳话。有了这三物,书同天下文字,又能加快几分!”
黑夫闻言,虽然暗道这纸名不太好听,以后或会被以讹传讹叫成“黑纸”,搞出“黑纸黑字”的奇怪成语出来,但皇帝金口玉言,他只能大呼:“谢陛下命名!”
秦始皇复又踱步上殿,口述诏令道:“古人云,百工之事,或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行水,此皆贤者之所作也。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素缣者谓之为帛书。帛贵而简重,并不便於人。今有假少府丞黑夫,承朕之意,虽初监百工之事,然有良匠之心,购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物美价廉,可代简、帛,广播天下。朕善其能,嘉其功,今赐黑夫宅邸一座,升爵为右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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