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乌氏也是靠牲畜起家的,乌氏延满足於百金小富。但乌氏倮认为,市肆就像天气一样变幻无常,眼下生意好做,明天可能不行了,便又开始做中转,在内地和戎部间搞绢马贸易,后来陆续增加了粮食、红糖、盐等物。用后世的话说,增加商品的多样性,才能规避风险。
但即便如此,随着皇帝决心推行西拓之策,目标直指乌氏倮的贸易对象匈奴、月氏,他也明白,自家生意即将进入寒冬。
秦夺河西、河南、河套,将多出三个大牧场,海量牛羊马匹涌入内地,他乌氏的牲畜价格肯定大跳水。再者,秦朝强者通吃,消灭周边一切独立政权后,他们家兼营的中转贸易,也做到头了……
乌氏倮自己在苦苦思索,他也想知道,与自己境遇相似的猗顿,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的。
第一次,乌氏倮主动发问,陈平和黑夫对视一眼后,轻咳一声道:
“猗顿乘着四卿分立,公室衰微,解池无主的空隙,花重金买通了晋国执政知伯,得到了河东池盐的经营之权……”
“靠了盐池之饶,猗顿赀(zī)拟王公,驰名天下,直到他死后,魏国才将盐池收回。”
“靠经营盐池而富?”
乌氏倮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因为猗顿的法子,他学不了,无他,国情不同啊!
三晋山林川泽之利的开发,官府不直接经营,而是让猗顿、白圭、郭纵这样的“豪民”去经营开发,抽取一定重税。
但秦与搞市场经济的六国不同,走的是大国家大政府,计划经济路线。休说盐铁这样的国之大利,连酒、肉、布都恨不得官府专营,管仲提出的“官山海”,却是被距离其最远的秦彻底执行。
所以,乌氏倮虽位比封君,却也只是官府的狗,没资格插手内地盐业。
内地不行,那塞外的盐呢?乌氏倮其实已在暗中经营。
北地郡的食盐,主要仰仗位於长城外两百里的“花马池”(今宁夏盐池县、陕西定边县之间),花马池多盐卤,水味苦,湖面晶莹如镜,全池白茫茫一片,每年能出产不少盐,当地的昫衍戎以此立族,匈奴也视他们为自己的“盐奴”。
每年,乌氏的商队会走两个路线,西线是去往月氏湟中。东线,则是先到贺兰山东麓的匈奴驻牧地,用中原货物换取牛马,再赶着牛马,向东走到花马池。马背牛背驼满当地青盐,再东行至上郡,继而南下到咸阳,咸阳不缺盐,将牛马处理后,剩下的马,就拉着盐回北地,获利颇丰。
这亦是乌氏倮不希望秦对匈奴、昫衍用兵的原因之一,他给秦始皇当了这么多年的狗,还不清楚秦朝官府的尿性?到时肯定派官员直接入驻花马池,搞朝廷专营那套。
乌氏倮暗道:“巴寡妇清家原本有开发巴蜀井盐之权,可自从寡妇清被迁至咸阳后,这一权利也被陛下收回了,巴蜀之盐,全归郡县开采专营。”
同行倒霉,乌氏倮在幸灾乐祸之余,未尝没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能感觉到的,与扫平六国时,需要借助乌氏、巴氏财力不同,一统天下后,秦始皇富有海内,不再需要他们这种豪商了。
政策在收紧,官府尚未插足,留给两家的盈利之业,可不多了。没了盐业后,巴寡妇清的儿子巴忠,只能加大僰僮的人口贩卖,利用从滇、僰买来的奴隶,在蜀中的江阳、符关等地种植甘蔗,试图效仿南郡安陆,制售红糖。
“但我家的出路,又在何处呢?”
想到这,乌氏倮瞅了黑夫一眼,红糖就是此子家鼓捣出来的,“糖夫人”之名,已在南方、咸阳为人所知,再加上他督造的“黑夫纸”,也已在许多郡县流播,成了官府一个新财源。
“难怪弟弟说黑夫若来经商,财富当不亚於乌氏,他或许还真有些商贾的头脑。”
他亦明白,今日陈平大谈猗顿之事,不过是抛出一块砖,归根结底,还是要让他清楚自己的处境,然后引出黑夫手中那枚“玉”。
至此,乌氏倮已迫不及待想知道,黑夫所言“几万万钱的大买卖”究竟是什么!或许,真的能有什么新奇的想法,能让他家起死回生呢!
乌氏倮也不要面子了,赫然起身,移席至黑夫面前,向他作揖。
“老夫愚钝,还望郡尉指教!”
黑夫知道,陈平的表演结束,该轮到自己上场压轴了。
他咽下了炙肉,笑道:“我所说的巨利买卖,有一远一近,不知乌君想先听哪个?”
“远!”乌氏倮不按套路出牌。
既然如此,黑夫便先从远的说起:
“中原有句俗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乌君,这么多年来,你难道就不好奇,卖给月氏、匈奴的那些丝帛,他们究竟是自己留着穿?还是继续往西,用十倍的价格,卖给流沙另一边的异域邦国?”
秦始皇二十八年寅月(农历一月)二十八日,在黑夫先知先觉的“猜想”引导下,一条后世称之为“丝糖之路”的贸易路线,浮现在乌氏倮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