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壮士,可否将我头上的麻袋取了,闷得慌。”
眼前视线被麻袋遮住,但渐渐隐去的光线,还有脚下硬邦邦的砖石告诉徐市,他们大概在一个地牢里。
这不知道是徐市第几次出言央求了,他记得,自己是在琅琊郡城前往码头“琅琊台”的路上遭到劫持的。
那群袭击者全副武装,却动作迅敏,心狠手辣,将徐市的手下毫不犹豫地杀死,唯独留了他的性命。还将一种喝过后昏睡不止的迷药灌进他口中,让他在狭小的空间里睡得没日没夜,待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不管怎样,徐市都明白,成山角之约,自己是注定赶不上了。
徐市字福,琅琊人,从父亲徐平那代人起,他们家就是方术士。方术士的圈子,其实很小,徐平曾事赵平原君、长安君等人,卢敖则是徐平之徒,又教导了徐市。
不过,徐市和一般方术士不同,他是真在海上讨生活的,在望星辨位的能耐上,不亚於齐地最老道的渔夫。毕竟寻仙之事,不可能总靠着岸,一旦离开海岸,对方位的判断,就得依靠他这样的望星者了。
这亦是卢敖极力将他推荐给秦始皇的原因,方术士们还像设计安期生出场一样,给徐市准备好了登场的套路:成山角淼淼大海中,徐市却带人驾着一叶小舟,乘风破浪而来,登岸后飘飘然,叩拜於君前……
多么妙的开始啊,但卢生他们料不到,徐市连船都没上,就被人截胡了!
一开始,徐市以自己琅琊郡守宾客的身份呵斥,再用江湖的惯用黑话试探,最后变成了愿意支付赎金的央求。
但那群劫持他的人,却一言不发,沉默得像是一把把冰冷的剑,只是推攮着他,步入这牢狱中,让他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手还被上了枷锁。
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一个人影站定在徐市面前,拍了拍他,笑道:“徐先生,得罪了。”
“汝等是谁?”徐市抬起头,出言询问。
“谁?”
那中年汉子哈哈大笑:“自然是海寇!沧海君、雍门司马、田都,专杀你这种投秦的齐人,你难道没听说过?”
“海寇?”
徐市却也笑了,以上几位“海寇”的头目,可是他的老熟人呢,这次方术士进言秦始皇帝,搞什么海外求仙,也与沧海君等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但这些隐秘都不能说,徐市只能说出,自己最起码的判断……
“在琅琊,在胶东,哪会有说一口南郡口音的海寇?没猜错的话,诸位应该是胶东郡守的门客吧!”
一阵沉默后,被识破了身份的共敖哈哈大笑了起来。
“徐先生真是厉害,事到如今,也不怕你知道,我家郡守半年前便盯上了你(见498章),让人小心窥伺。你的一举一动,郡守可关心着呢!如今还特地派我来拿你。”
“以胶东郡守的地位,让手下装作办事的官吏,出入自然有符节,关梁都不会阻拦搜检,没猜错的话,我如今已身在胶东了吧?是在即墨?”
徐市一边说一边摇头:“不对,不会那么快,也不值得冒险将我带到即墨,我听闻,胶东郡守在琅琊、即墨中间的不其乡筑小邑,欲兴一渔港,我大概被带到了这吧?”
“徐先生真是聪明。”
共敖鼓掌,并一把拿下了徐市头上的麻袋套,让他能够大口大口地呼吸,但在这昏暗地牢中,依旧看不清共敖的脸。
这是共敖仅有的仁慈了,沉重的牢房门被合上,徐市挣扎着想起来,却只听到共敖渐渐远去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午时已到,
但你今日,哪也去不了!”……
“天都快黑了。”
眼看日头渐渐西落,秦始皇满脸怒容地起身,看向慌乱成一锅粥的方术士们。
“徐市何在?”
“陛下,徐市他……”
侯生满头是汗,按照约定,徐市早在昨日,就该抵达成山角附近,只等午时一到,便驾船飘然出现,但左等右等,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徐市半路翻船了?徐市忽然不想来了?不管方术士们找什么理由,都没用了,秦始皇是极其骄傲的人,这世上都是别人等他,从没有他等别人的时候。
今日若不是安期生说什么“徐市或是半路遇到了海市蜃楼,入了仙山”,秦始皇这才多等了几个时辰。
但他们知道皇帝的时间有多么宝贵么?车驾后面拉着的一摞摞奏疏,还等着陛下挑灯批阅呢!
计划被破坏,时间被耽误,这在秦始皇眼里,死罪都不足惜!
皇帝阴着脸一言不发,丞相李斯见此情形,知道秦始皇恼到极点了,立刻冷笑地扫视众方术士道:
“安期生曰成山角有海市蜃楼,然今日却不得见,卢生言徐市午时将来拜谒,然徐市亦无踪影。叶廷尉,按照律令,这算是何罪?”
叶腾不紧不慢地说道:“丞相,黔首服役失期尚且有罪,何况徐市失的是天子之期!已犯欺君之罪!罪不可赦!至於卢生等辈,也皆有妄言失信之罪,可连坐罚之。”
方术士们面色惨白,唯独卢生依然不死心,依旧盯着海上,这时候看到一叶扁舟划过海岸,朝成山的码头靠来,才道:“船来了,是琅琊的船,陛下,这或是徐市!”
但船上却非徐市,而是琅琊郡守派来的人,禀报说,徐市在去琅琊码头的路上,被人所劫,等琅琊官府派人赶到案发现场时,已不知所踪……
“被人所劫?”卢敖立刻看向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胶东郡守黑夫,但却又不敢当面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