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公子从军(1 / 2)

秦吏 七月新番 4054 字 13天前

和黑夫猜的差不多,此时此刻,被秦始皇一脚踹出窝的扶苏,正忐忑地走在前往燕地的路上。

这次沧海之役,秦始皇决定出动一万五千兵卒,外加一万五千燕地民夫。兵卒是一站一站补充进来的,所以从咸阳出发时,扶苏手下,只有五千关中精锐。

但哪怕是五千人,想管好也不容易,扶苏虽然当过监军,还读了不少兵书,但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在接过虎符后,便虚心地向自己的副将,驷车庶长杨端和作揖道:

“扶苏长於深宫,不识军旅之事,士兵并未亲附,黔首也无信任,资望既浅,缺乏权威,还望杨老将军多多指教。”

须发斑白的杨端和连忙还礼:“公子谦逊了,伐匈奴时,公子曾为监军,爱兵如子,在士卒民夫中,颇有贤名,此乃仁也。临阵之际,也为李、尉二将军压阵,面无惧意,此乃勇也。如今以公子之尊,代陛下远征异域,惩处谋刺叛逆,此乃忠信也。”

“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公子已有三德,老夫虽不才,但也打了三十年仗。或能辅助公子,这治军以严,用兵以智,公子若信得过老夫,大可交给我来做……”

杨端和很清楚,秦始皇挑中自己来做公子扶苏副手,看中的,是他的多年履历,以及用兵严谨。

总之,行军打仗的事,他老杨能完全代劳,扶苏嘛,好好做一个“信、仁、勇”的象征性主帅即可。

但扶苏却不满足只做一个傀儡统帅,离开关中后,一路上,他都会抽空请教杨端和:安营扎寨的窍门,每日行军最合适的距离,以及底下各率长、五百主的贤愚。

眼看扶苏虚心请教,杨端和也知无不言,在他看来,这次远征,是皇帝陛下在为长公子“铺路”,若能成功,他有望越级封侯,对家族子孙也大有裨益。

虽然有会错意的风险,但杨端和也没办法呀,皇帝一张口,就将他和扶苏绑到一起,今后恐怕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但扶苏看似乖顺,却也并非事事都听杨端和的,比如在对待普通士卒上,这位公子固执己见,非要与最下层的士卒同衣同食,睡觉时用简陋的席子。行军时,也时不时从车辇中下来,一边步行,一边与军吏兵卒们攀谈。

而每到一处,大军安营扎寨时,扶苏也会去巡营以示关怀,对士卒的打井砌灶,饮水吃饭,看病抓药,皆亲自过问。

杨端和看不惯,劝扶苏不必如此时,扶苏却道:

“扶苏深知自己并非将才,没什么用兵之能,但既然得了君命,作为主将,就必须将此事办好。虽然行军作战,有扬老将军为我筹划,但若想让士卒亲附用命,还得亲力亲为,便只能用这笨办法了。”

扶苏还说,这却是在塞北时,见尉黑夫亦是如此,那尉将军屯田时,甚至会亲自下田,与士卒同劳作,扛麦子。

“原来是学的黑夫?”

杨端和无奈地说道:“此司马穰苴、吴起治兵之术也,倒也不是笨办法,只是以公子之尊,有些作践自己了……”

但也恰恰是扶苏的高贵地位,让这种法子效果出奇的好。

对普通关中士卒而言,皇帝的长公子,那可是与天齐高的存在,如今却和蔼地行走在他们中间,与士卒同甘共苦。秦人朴厚,不少军汉都感动不已。

不过,扶苏虽仁慈,却没有出现几年前做监军时,因怜悯士卒民夫劳苦,让大队人马多次休息的事了,每天需要走完的三四十里路程,就算倒下百人,也必须完成!

他只是传令下去,使那些中暑、劳累的重症者就地扎营休息,

专门有小吏收捡这些人,组成后军。轻度晕厥者载於车,劳累者可扶车舆同行,这样,既不会有人倒毙道旁,也不会耽误行程。不用说,这也是从黑夫处学的。

於是,几天时间内,扶苏“为人仁,信人而奋士”的好名声,遂传遍军中,等三月中旬,大军抵达邯郸时,五千关中兵,已经认可了这位公子将军。

但扶苏接下来做的事,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

“邯郸,父皇出生的城市。”

三月十五这天,公子扶苏站在邯郸城东的丛台上,西眺这座“漳、河之间一都会”的大城市。

邯郸城邑,肇起於殷商,到了春秋时,经过几番转手,成了赵氏领地,三家分晋后,赵国迁都於邯郸,此地为赵国都城长达158年之久,有富冠海内之称,亦是天下名都,工商业发达,人口众多,最盛时,曾拥有不下四万户,二十万人口。

正因为是大都市,所以才会有燕国寿陵人特地来邯郸学步的故事,这就是这座城市的魅力所在,这里的衣食住行,都代表了时代的流行前沿。

扶苏能够想象,自己的父亲,昔日在邯郸为质子的那些年,见到的就是这般情形,繁华的市容,开放的学术,甚至还有街上傲然横行的轻侠。

可现如今,邯郸却显得有些凋敝,不复昔日繁华。

因为邯郸经历了秦军数次围困,尤其是灭亡前夕,王翦、杨端和等几路大军合围邯郸,赵虽注定灭亡,城内也已绝粮,却抵抗得极其坚决,毕竟两代人前,投降的长平赵卒,被秦人统统杀死,赵国家家户户皆与秦有仇,於是折骨为炊,易子而食,数月乃下。

那场攻防让邯郸损失惨重,死伤饿死者数万,当时还流传一首童谣:

“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秦始皇再来邯郸,将与母家有仇的数百人坑杀,他得意的笑容下,却是赵人的哀嚎。

邯郸归秦不久后,一场地震突如其来,房屋倒塌数百间,又有数千人死去,事后,果然地生白毛。

又是天灾又是人祸,不同於和平统一的临淄,十多年过去了,邯郸仍未能完全恢复过来,市场里生民凋敝,加上前段时间巨鹿郡有人响应齐乱,邯郸戒严,士吏关系依旧紧张。

而扶苏他们脚下的丛台,本是赵武灵王大兴土木所建,因其楼榭台阁众多而“连聚非一”,故名丛台。据说最初有天桥、雪洞、妆阁、花苑诸景,结构奇特,装饰美妙,故扬名於列国。但经过战争和地震后,如今却只剩下了些残垣断壁,荒草丛生。

扶苏登台眺望一番后,只觉得满心无奈,他年幼时,也曾对父皇横扫六合心驰神往,不理解舅父昌平君为何要反叛。

可随着年纪渐长,游历得多了,才发现,统一,似乎并没有给六国生民带来什么好处。

他有点明白,在父皇多次说了大一统的美妙未来后,舅父昌平君为何越来越绝望,为何会殊死一搏。

“也许,舅父为的,真不止是楚王之位吧……”

他在丛台上久久站立,风拂动公子的鬓发,扶苏摇了摇头,带着亲随回到了大营。

……

相比於刚从咸阳出发时,远征军的大营已经扩张了一倍,在邯郸,五千赵地诸郡的征召兵加入了进来,人数已至一万。

扶苏照旧在扩大了一倍的军营里巡视,关中秦卒已经对扶苏十分熟悉,他们都很爱戴这位笑容和蔼的英武公子。

一堆营火前,三名弩兵邀他共享在丛台下逮住的野兔,虽然大军统一就食,但若兵卒有本事在去打柴时搞点野味打牙祭,军官也睁只眼闭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