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发现了箕准的船,三艘楼船立刻调转船头,向数座大山般,朝他压来!风帆已收起,航行时只靠两百支木桨飞转,亦速度极快,那尖锐的撞角仿佛触之既死,而楼船上数十架弩,也远远瞄准了他们,让箕准心惊肉跳!
“朝鲜公子箕准来见大秦将军!”
他连忙让人在船首高高举起“旌节”,大喊示意。
别看箕氏八百年前来自中原,可语言已同当年大异,双方各自喊话皆听不懂,非得译者转述才行。
好在旌节的含义未变,双方也准备了译者,一番交流后,得知是朝鲜派人来洽谈,楼船上的弩兵这才收起弓弩,让箕准的船靠近。
箕准整理衣着,看这情形,是要上船谈,他很怕自己一上去就惨遭劫持,毕竟那些来自燕、齐的逃人,对秦从来没一句好话,所述皆是秦背信弃义,屡屡扣押对方君主、相邦,而打仗也如狼似虎,弃礼仪而上首功……
可事到如今,秦船已兵临城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爬绳梯,总比爬悬崖容易。
两船相错,各自下锚,一个身影出现在楼船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箕准。
箕准抬头,看清楚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将领,身着黑甲,发髻偏右,上面扎着帻,打仗的时候大概会戴上胄。
少年正是黑夫的侄儿尉阳,他也在好奇地打量箕准的装扮:
这位朝鲜公子,并不像秦朝公子那样,衣冠楚楚,而是如同一个戎狄般,左右两侧梳辫,辫梢卷曲,下垂至肩,但头顶又加了冠。衣裳也有些不同,裳外有蔽,玉佩环挂在胸前而不是腰上,雕刻成鱼的模样。
“怎么穿成这般模样?”
这在尉阳等人眼里,未免有些不伦不类,他们窃窃私语,觉得好笑。
再看箕准的随从们,基本都是辫发。有总发至顶,编成一条辫子,然后垂至脑后的;也有将头发编成辫子,盘梳於顶的。贵者戴冠,贱者戴巾,更有将头巾卷成长条,绕额一周,再束在头上的。
尉阳不知道,箕氏朝鲜本就是是一个文明的活化石,比起自诩为殷商后裔,可实际上礼仪、发式、衣冠都已经周化的宋国,箕氏朝鲜几乎原模原样保留了殷商时期的一切:
他们文字用甲骨文,历法用殷历,又比如这辫发,本就是殷人的独特头型,也被朝鲜王室世代保留了下来。
朝鲜的贵族,甚至会对燕齐之人的椎髻嗤之以鼻,认为这是羌戎杂俗!殷商的古道才是正统!
可事到如今, 箕准也顾不上朝鲜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点自欺欺人了,只能低声下气地说道:“小邦朝鲜公子,应邀来见大国将军,不知大邦意欲何为?”
箕准放下了公子的骄傲,声音恭谨,这是小国的无奈。
尉阳则嗓音洪亮,带着大国军人特有的的骄傲。
“朝鲜南方沧海君忤逆大邦,皇帝下令征讨,然海外有风不能久留,故船队泊於列口!”
箕准仰了半天,脖子有点酸,他想要上船谈,但译者转述他的意思后,那小将却大声道:
“我家将军说了,人臣无外交之权,朝鲜若欲谈,便去满番汗,与主将,亦是大秦公子相商。”
“什么!?”
箕准只感觉自己被耍了,大老远跑到这,屈尊请求上船洽谈,可对方却说我们没资格谈,你去北边百余里外另找他人……
这其实是在胶东时,黑夫和任嚣商量的,作为偏师,胶东要给公子扶苏大军铺好路,但又要注意,不能处处抢了主力的风头,该怎么办呢?
只能先摆出架势,吓吓朝鲜,至於正式洽谈,还是将球一踢,由扶苏来做决定。
尉阳看出下面朝鲜众人脸上的不满,他轻蔑一笑,努力回想着仲父发号施令时的模样,但那种不怒自威怎么也学不来,只能学学任嚣,於是双手一叉腰,挺着胸,满脸傲慢地说道:
“还请公子回告朝鲜侯,一日谈不完,舟师便泊於列口就食,十日谈不完,舟师食尽,就只能溯游而上,请朝鲜侯赠饭了!届时楼船艨艟,塞列水而不流,强弓劲弩,横於王险之滨,两军相会,也不知能否让王险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