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长沙郡时,时间已是秋冬,不见打仗,只是被安排去挖掘河道——前线监御史禄决定,在这里修筑一条运河,解决后勤补给的难题。
运河不长,数十里而已,但繁重的工期,还是累死了不少人,当水道贯通,秦吏们喜滋滋向秦始皇汇报灵渠第一艘粮船成功通航的好消息时,却没人提,在运河两岸,已多了上千座坟头,死者皆楚人也……
花了半年时间开辟灵渠后,士卒、民夫未得休息太久,接下来,便是前所未有的远征!
百年前,吴起开发扬越,也是止步五岭,岭南那片神秘而未知的土地,极少有中原人踏足……
但随着秦始皇一声令下,八万大军翻越了山峦重叠,林莽如海的山岭后,正式进入百越之地。
最开始时,战争顺利得超乎想象,秦军每到一处,都捷报频频,西瓯人像是怕了,放弃自己的聚落,但也烧毁了无法带走的一切东西:屋舍、牲畜、稻田,留给秦军的,是一地灰烬和被污染的水源。
按照中原的思维,得地便是胜利,秦军喜滋滋地接收一切越人放弃的平坝区域,重新建立营寨。
屠睢甚至不听劝阻,将八万大军分开,扼守要道,而他的驻地桂林,却陷入了空虚……
据说,屠睢还在桂林做了种种恶行,比如毁掉瓯人的祭祀圣地,将那些部族君长都老才有资格享受的崖棺,从山上扔下,屍骨散落满地。
屠睢,无疑成了瓯人最痛恨的人。
入春后,粮食吃紧,想要回到平坝种地的西瓯人终於按捺不住,他们如潮水般冲出山林,向桂林发动进攻。却中了屠睢的计策——这是一场引敌入瓮的伏击,而那诱人的鱼饵,就是屠睢自己!
桂林血战,秦军通过灵渠,快速抵达前线的援兵反包围了瓯人,将他们冲散,但瓯人仗着熟悉地形,还是找到了退路,君长译吁宋亲自断后,却被秦军弩机射杀。
射杀译吁宋后,大半瓯人再次退入山林,而许多瓯人在软弱的”都老“带领下,投降秦军。
秦人控制的地域进一步扩展,兵力彻底分散,陈婴他们,就被派到离水下游的苍梧驻扎,这里是通往南越的要道,听说在那里,两支数万人的军队,也已将有食人恶习的南越人赶进了深山老林,抵达了南海之滨。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将军屠睢便满意地宣布:“西瓯已定!”
他决定,要在秦始皇三十四年内,结束这场战争!
……
这些事情,陈婴是听五百主说的。
当面,陈婴没表达什么,只是说,真希望能早点打完回家。
“回家?”
五百主却只是笑了笑,意味不明,这让陈婴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到营地后, 蹲在潮湿的木屋内,吃着因为找不到干柴,已经嚼了好几天的生米,想到五百主的笑,心生沮丧。
“即便仗打完,吾等恐怕也不能轻易归乡。”
这件事陈婴尚未笃定,不敢乱说,饭点到了,士卒们陆陆续续围过来吃饭,期间无人说话,气氛低沉,这又湿又热的鬼天气,他们连闲聊的气力都没了。
南下之后,秦军已经过数次重组,陈婴手下一百人,眼下只剩七十。
死去的三十人,其中十个,是在站岗、巡逻时遭到瓯越袭击,被他们的竹箭射伤。那箭要么萃毒,要么粘粪,中者基本都死了,而且死相凄惨,皮肤溃烂,两眼突出。
又有二十个人,或因为无法适应岭南入夏后炎热的气候,而倒在路上或营中,要么就是被随处可见的毒虫蛇蚁所害……
活下来七十人里,也有十几个病怏怏的,再吃不到热食,喝不上开水的话,不知何时就会倒下。
据陈婴所知,苍梧驻军三千,几个每个营帐,都是类似的情形,减员持续不断,秦拥有战斗力的,仅有一半!
而来自林中的袭扰,也愈来愈频繁,看来死掉首领,并未减轻瓯越人抵抗到底的决心,面对这种进攻方式,秦军除了闭营而守,却没什么好的办法,他们不像胜利者,反倒像困守孤城的残兵。
“西瓯已定?我们与那屠将军,打的不是同一场仗罢!”
听着乡党们的唉声叹气,陈婴艰难咀嚼着米,抬起头,看向外面连绵不断的雨,目光中有些绝望。
在他看来,这场战争,绝不可能年内结束,它就像这场湿热不安的雨一样,连绵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