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春秋时,周德虽衰,天命未改,故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然凌冲至近世,秦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六世固守以窥山东,南取汉中,西举巴、蜀,北收要害之郡,东破韩、魏,夺楚江汉,长平坑赵卒四十余万。至此,周已失天命,天命在秦矣……”
“然今上废先王之道,禁百家之言,南征北战,无一日安宁。於是外内骚动,百姓靡敝,行者不还,往者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君侯,就下吏看来,秦之天命,摇摇欲坠矣!”
儒家的人,讲究中庸,话不会说得太满,陆贾的进言,到此为止。
他只是想告诉昌南侯,秦命已衰,天下离心,当此之时,需要一位新的,应命之人站出来!
找到那个人,辅佐其成就大业,陆贾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天命”!
但黑夫沉思良久,却不置可否,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
陆贾应诺而退,他很能理解,身为上位者,心里的打算,当然是不能完全袒露的。
但他相信,昌南侯能想明白,或许,早就想明白了,南征开始的一切布置谋划,都是为那一天做准备!
陆贾回望幕府帅帐,眼中充满了期待:
“夫拯民於沉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冲,继周氏之绝业,在君侯矣!”
……
“人心思动啊,早些时候,还只是陈平那种阴谋家怂恿我,现如今,连浓眉大眼的儒生陆贾,都有这么大胆的想法了。”
再度审视陆贾的文章,里面夸耀的,果然尽是黑夫做过的事。
但黑夫没说谎,他的确更倾向於墨家的《非命》,不相信人的命运是既定的。
因为,黑夫来到这时代后,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就像韩信,就像萧何,就像陆贾,就像田横,就像陈平,就像刘邦,就像本该在伐楚战争中战死,只留给家里一封家书的“黑夫”。
他们的命运被大幅度改变,如田横者,甚至提前走到了终点,王侯霸业,早早变成了蒿里薤露。
若如陆贾所言,命不可改,一切天定,这些人又算什么?
许多年来,黑夫一边前行,一边在小心翼翼的观察,若一切努力都无法改变命运轨迹,总是会回到原点,那才是最可怕的世界!
万幸,至少没有一条“世界线的收束”来制裁他的所作所为。
所以黑夫不信命定,而相信因果律。
“所以,哪怕是王朝,其实也没有所谓的天命,盛衰存灭,不过是人心,是政策,是形势,或许可以加上气候。”
“甚至是,穿越者的一念之差……”
人没有命运,王朝没有命运,但黑夫却偏偏笃信,种花民族有。
诸夏,华夏,中国,中华……好吧,不管她叫什么,总归是这片土地,总归是这群人,他们合在一起,就是有天命的!
即便一度错过了,但如今,将由黑夫亲手赋予!
什么样的天命?
黑夫取笔,蘸满墨汁,在陆贾文章末尾,添了一句话。
一句浓墨重彩的话,一句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被记到史书,载於课本上,变成所有人共识的话!
“吾等尽取此天赐之洲,以纳年年倍增之万民,自由发展之昭昭天命!”
……
自从瓯君桀骏战死后,西瓯不再步步反抗,而是举族西迁,去投靠骆王。
这也使得,秦军进展神速,就在郁林之战后月余,黑夫已率领大军,抵达了郁水上游……
后世,这里是广西的省会,虽然眼下既无城邑,一片莽荒,只有郁水静静流淌过山包,滋润着谷地坝子,一片绿意。
黑夫也毫不客气,给这里命了名:
“绿城!”
这是广西省会的别称, 黑夫印象深刻,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这不是没事咒自己么?还是改为“南宁”为妥。
一群部下在旁翘起大拇指夸赞:“南疆安宁,好寓意!”
放目西眺,此地距离骆越诸部的中心,万象之地临尘,不过两百余里!听说骆王已收纳了西瓯、南越的残部,纠集数万人,在那以逸待劳……
黑夫抽了抽鼻子,问自己的部属随员们。
“汝等嗅到了么?”
共敖、东门豹、韩信等人东闻闻西嗅嗅,共敖闻到了兵卒造饭的炊烟,阿豹看向黑夫坐下骏马刚拉出的新鲜粪便,韩信方才跑来禀报扎营情况,离得近些,闻到了黑夫的汗臭,悄悄退开一步,不知道该不该说……
“都不对。”
黑夫指向西面,龇出了大白牙:
“是决战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