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无太子之名,但长公子已有嗣君的器量了。”
得知公子扶苏向秦始皇帝上的奏疏后,御史大夫茅焦松了口气。
这一年来,茅焦年岁渐长,身体不太好了,久病在家,连御史府的事都只能移交副手去做。
这次荧惑守心,引发了剧烈的朝局动荡,淳於越等人被捕,也牵连了公子扶苏,茅焦忧心不已,无奈病笃,帮不上忙。
好在,扶苏的表现很合格,主动揽过,将异相的原因归结於自己。
荧惑守心是天象示警,是不祥之兆,乃人君失德所导致,将祸及人主,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但这样的灾祸,通过禳祷,是可以转移的。
茅焦知道,上一次史书有载的荧惑守心,是春秋时的宋景公。
宋国正是心之分野,景公忧心忡忡,请来的卜者子韦说,可以将错误推到执政身上。宋景公认为,太宰是治理国家之人,移之不祥。
又说,可以转嫁到百姓身上,景公回答:“若无百姓,寡人何以为君?宁可独死!”
子韦再建议:“可以转嫁到年成上去。”景公则回答:“百姓饥饿,必死。身为君主,却要靠杀民来求活,那谁还肯把寡人当做君主?寡人命固已到尽头,子毋复言!”
史官认为,因为宋景公这仁君的态度,下诏罪己,而不殃及他人,事情最后有了好结果,此举感应天心,荧惑星有所移动,反而为宋景公增寿二十一年……
罪己,这是种不错的法子,但秦始皇帝,他是绝对不会低头的,不管是对臣子、百姓,还是对苍天!
在这尴尬的当口,扶苏能站出来揽过,相当於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就好像在你队友一波迷之操作导致团灭,大家陷入尴尬时,大声说:“我的我的!”
病笃中的茅焦也不由击节赞叹:“传闻武王於灭商次年生重病,周公即向祖宗太王、王季、文王祈祷,愿以身代死。后将书写祝词的典册纳入金縢之匮。今日公子自承荧惑之灾,此举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为纯孝也!”
有了扶苏带头,其余诸公子及满朝文武纷纷开始抢过,左右丞相、廷尉都向皇帝上书,说都是臣等做错了事,导致天象有异,请求秦始皇惩处,解除他们的职务……
但群臣热络的奏疏,却统统石沉大海,被秦始皇留中,不答应,也不反对,更未对这件事有任何表态,只是让扶苏在府中禁足,同时将留在咸阳的儒生,尽数驱散,不管他们在哪个大员家中做食客。
与此同时,秦始皇还信了巫祝的话,开始在全天下寻找“荧惑”的化身。
罪己是不可能罪己的,既然荧惑犯帝星,那将它干掉不就完了!
而该死的人,还是得死!
九月中,淳於越等五人被咸阳丞定罪,以诅咒、以古非今等罪责,斩於咸阳之市!
行刑当日,一向高冠儒服的淳於越有些狼狈,萧瑟秋风拂面,他只觉得有些荒唐。
“早知如此,我是不是该学大多数博士,不发一言,或者学叔孙通,一味阿谀逢迎呢?”
荧惑事件,导致爱BB的博士被集体拘禁,只有机敏的叔孙通在异相当日,就觉察不妙,连夜借口回家服叔父之孝,离开了咸阳,逃过一劫。
淳於越虽然支持封建,却并非不知道变通,既然皇帝不喜欢大分封,小分封总可以吧?岭南、海东、张掖、朔方,这些边远地方让地方官去和让公子去,有何区别?
但皇帝不管好话歹话,都拒绝接受,他们就无可奈何了。
看着远处垫着脚,静默观看行刑的咸阳民众,淳於越叹息道: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啊!百姓的嘴虽被勉强堵住,但使他们的抱怨变成怨气了,道路以目。正如把水堵住,一旦决口,伤人更多。吾等儒者只是说说而已,可其他人,就不是动口,而是动手了!”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以谔谔而昌,殷纣以默默而亡。唉,可怜这好不容易统一的天下,又要乱了,而秦朝的庙堂,恐怕要遭隳灭了!”
身后被重重一推,刽子手不耐烦地催促道:“少废话,快趴下!”
淳於越被按倒,贴在木墩上的脸,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还有一只地上爬过的黑蚂蚁,触角晃动。
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颤……
“只是不知道,那天的秋风,会不会像今日这么凉!”
……
“还是未能救下淳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