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太阳落山后的第一天,新鲜出炉的大秦嗣君胡亥,就守在秦始皇的寝帐中。
痛失父亲的他整日浑浑噩噩,只呆呆地看着夏无且等人为秦始皇帝整理仪容,再将其屍身放入棺椁,以便次日一早推入宽大的轀凉车中,继续上路出发,作出秦始皇帝尚在的假象……
这是左丞相李斯的主意,虽然胡亥是正儿八经皇帝亲立的太子,理当会葬继位,但李斯认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最好秘不发丧,利用秦始皇帝之威震慑宵小,等回到咸阳后再作打算。
反正知道秦始皇帝逝世的,除了胡亥及亲幸重臣外,也就夏无且和医师、宦者五六人知道,只要将棺椁载於轀凉车中,赵高亲自参乘护送,每到一处,都照旧把营幕一围,食物入奉,百官奏事如故,反正自从皇帝病笃起,都是由赵高、李斯代呈的了。
这时候,夏无且等医官宦者干完活,告辞离开,而赵高也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朝胡亥下拜道:
“太子,李、冯、王三人已离开。”
胡亥连忙过去扶起赵高:“幸而有中车府令在,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李斯、冯毋择。”
王离是胡亥的大舅哥,一直熟络也就罢了,但李斯、冯毋择都是秦始皇帝的旧臣,胡亥对其恭敬,此刻却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生怕自己年幼,为重臣所欺,索性自称“忧伤过度”,让赵高去应付。
此刻赵高归来,胡亥遂追问道:“关於返回咸阳的路线,最终结果如何?”
上崩於外,尽快回咸阳入葬,并让太子胡亥登上大位,这是李、冯一致同意的。
但在返回路线上,冯毋择是武将,凡事讲究效率,认为应该走最近最快的路线,掉头回安陆,再去南阳,走武关道回都。
但李斯、赵高却认为,这种返回方式,一看就是御驾出了大事才匆匆掉头,容易让人起疑心,不如假装继续巡狩,去邾城,再往北通过冥厄三塞(义阳三关)进入中原,从函谷关回咸阳。
虽然时间和路程更长,但路线就显得正常许多。
赵高看上去支持李斯,但心中却道:“若非事急,我甚至还想让御驾继续原先路线,至会稽郡再折返,须知始皇帝做事,从不会半途而废,既然说了会去会稽刻石,那就一定会去,此番折返咸阳,一旦被了解始皇帝行事的人知道,便知道始皇帝已崩,太阳已落……”
虽然赵高得到胡亥信任,使其行符玺事。但他在辅政体系内没有发言权,只能和王离一样,大眼瞪小眼,看李斯、冯毋择发生争执。
所幸,最后还是以李斯意见为准,走了折衷但安全的路线。
胡亥颔首,走哪条道无所谓,抓紧就行,急促地问道:“第一件事如此,那第二件呢?”
赵高立刻道:“李、冯皆认可太子之言,扶苏乃罪人,勾结墨者行刺始皇帝,致使始皇帝病情加重,如此不忠不孝之徒,如今竟还有人说其是‘仁孝’,心有同情,真是荒谬!”
“当以始皇帝的名义,将其谋叛行迹昭告天下,抓紧缉拿。此外,既然扶苏犯大罪,其子岂能得封邑?当立刻派人如蜀追回,将扶苏之子拘押在宗府,等候新皇发落!”
皇权是排他的,胡亥纵然是正儿八经册封的太子,但作为少子的他,本就没太多自信,又被赵高以“赵长安君之事”说之,对曾被父皇寄予厚望的长兄扶苏,遂心怀忌惮,欲杀之而后快。
搞臭他的名声,再缉拿杀了,赵高此策正中胡亥下怀。
他甚至连扶苏的子嗣也不愿放过,因为胡亥听赵高说,秦始皇立胡亥前召李斯,曾问及黄帝立其孙高阳之事……
才触碰到皇权,胡亥便不再是那个在父亲面前乖顺的小儿子,却显露出他心狠手辣的一面:
“不止是扶苏父子,那公子高、公子将闾,都曾被陛下瞩意,欲以其为监国,如今冯、李两家辅政,不可妄动,但若有机会,我也要处置掉,不能让他们威胁到我!”
“会不会有人说我不悌?”但毕竟年少,胡亥发了一通狠后,突然担心起来。
赵高却大赞道:“始皇帝陛下囊扑杀死赵太后与嫪毐两子,此乃除恶必尽,亦无人说始皇帝不孝啊!”
但赵高话音一转。
“可太子别忘了,相比於群公子,还有个不知生死之人,对大秦,对太子更有威胁!”
“那人便是黑夫!”
……
“黑夫?”
胡亥吐露了这个名,他曾在年少无知时当众嘲弄过黑夫脸黑,当时那黑夫笑着对始皇帝说,他长了一颗红心……
“真该剖开来看看!若是忠臣,就该乖乖来邾城送死,或者自杀才对!”
胡亥唾了一口,世人多将黑夫视为扶苏同党,所以胡亥对此人一点好感都没有。
眼下黑夫已被秦始皇盖棺定论,但赵高却隐晦地警告胡亥,那黑夫,可能还活着……
“中车府令,黑夫当真未死?”
胡亥满腹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