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血,眼中是泪。
但心中,却仍然清明。
“引导人民的,是自由!”
……
“母亲?”
城中还有零星的战事,东门豹奉命去擒拿被困在城楼上的冯敬,黑夫则第一时间冲入县寺,跟着大哥衷,来到了母亲的病榻前,跪下握住了她的手。
“母亲?是儿回来了。”
母亲早不是十多年前一头乌发了,花白的头发,昏黄的眼睛,就是一个虚弱瘦小的小老太太。虽然这些年衣食无忧,但一连串的变故,还是击垮了她的身体,据衷说,母亲几次都至弥留,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恐怕是一直不相信你已死去,定要等着见上一眼。”衷说着,已回过头抹眼泪。
听到喊声,母亲睁开了眼,看到了黑夫,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眯着眼确认了一会,松了口气。
“老妇就知道,我儿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十多年前,你生了那场大病,不也活过来了么?老妇查过日书,你可是要活过七十岁的……”
那是命运的拐点,并非取而代之,而是融为一体,所以他才一直以两个身份一起生活,并且永远不会换掉“黑夫”这个土掉渣的名。
因为这是母亲给取的。
做人,不能忘本。
“儿不该伪死,让母亲受了这么多苦,担惊受怕,儿亏欠母亲!”
黑夫磕了三个头,向母亲认错。
“你不欠老妇什么,我也从不相信你死了。”
母亲如同小时候那样,揪着黑夫的耳朵笑道:“你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老妇!”
她的声音随即低沉:
“倒是始皇帝待你不薄,又是加官,又是进爵,我听说他不在了,奸臣逆子改了遗诏,这才苛待安陆人。仲子,你做的事,可对得起皇帝?”
忠恳,守信,睦邻,这是老太太从小一直教儿女们的事,简单,却是做人基本的道理。
黑夫肃然,在母亲面前,他可以说真话:“我扪心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皇帝的事。”
“相反,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继承始皇帝的理念和事业!”
“天下一统,六合同风,九州同贯,这是他期望的,黔首是富,四海安宁,这是他不曾做到的!儿都会一一实现!”
“好,这就好。”母亲不懂那些国家大事,复又问道:
“那么,你对得起安陆人,对得起外面的父兄昆弟们么?”
这个问题却是把黑夫问住了,他缄默半响才道:
“我欠安陆人,他们早就与我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我伪死举事那一刻起,他们注定要流离失所,未来也会流血流汗流泪!”
因为他,所有人都要被迫卷入这场时代浪潮。
他点了点头,确认这点:“没错,我欠他们!”
这时候,外面又想起一阵呼声,声音是如此高昂巨大,是安陆人在询问糖妪是否安好,顺便呼唤他们的英雄。
“外边又打雷了么?”
母亲好像又糊涂了,翻过身,似是想再睡会。
“仲子,出去吧,安陆人盼这场雨,许久了……”
……
黑夫重新露面的时候,整个安陆都沸腾了。
武忠侯去见自己的母、兄,其他人也纷纷寻找起亲人来。
逃亡在外的安陆人找到了一度失散的亲属,抱在一起哭得涕泪横流。
追随黑夫南下的八百子弟也与家人团聚,他们或搂着妻妾,或抱着两年未见已认不得他们的孩子,胡渣戳得孩童们扭捏不已。
他们是欢喜的。
但也有哀伤的一幕。
白发苍苍的老人,寻找自己的儿孙不见黯然神伤,牵着娃儿的妇女,依在街头的屍骸面前,泣不成声,得由邻居帮忙收拾良人的骸骨,而黑夫带来的兵卒们,也在努力收治伤员,顺便将俘虏的关中兵拘押起来。
世上无有不流血之革命,有人会丧生,有人会活下,但在做选择的时候,他们都站了出来,用性命做赌注,烈士的鲜血,浇灌了安陆的大街小巷。
所以黑夫才说,自己欠他们。
但安陆人,却不这么认为。
“多谢武忠侯,救了安陆!”
手持鸠杖,德高望重的县中老人颤颤巍巍地倒了米酒,来敬黑夫。
“多谢武忠侯,救了吾等!”
在云梦泽里匿身逃难的数千人齐齐下拜,若非黑夫带着他们杀回来,众人恐怕将永为亡人,再无与家人团聚的一天了。
“多谢武忠侯,救了安陆人!”
城楼上、街道上、屋顶上,沟壑里,数万人都向黑夫肃然行礼,觉得若非这及时赶到的春雨,他们将凶多吉少……
黑夫却在受了众人一拜,享受他们的赞誉后,朝他们复拜:
“救了安陆人的,不是我!”
秦始皇帝,他高高在上,看不到黔首的力量
但黑夫看得到,或者说,他本就是一微末黔首,所以他明白这力量是多么伟大和可怕。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他们, 才是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动力,而不是王侯将相。
看不清这一点的人,管你名号是枭雄还是奸雄,最终都将被人民所弃,在历史死循环里打转!
黑夫之所以敢带着几千人冒险杀回安陆,就是相信这种力量: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什么神仙、皇帝!
“不是我来救安陆人。”
黑夫朝全城父老乡亲行了三拜大礼,让士卒将他的声音,传递给所有人!
“是安陆百姓,是汝等之勇气与无畏,救了自己!”
……
PS:晚上木有,不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