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数十年为政的履历,让他不论在民间还是朝堂,都能起到镇山磐石的作用,只是在军队里,话语权寥寥。
安车停在黑夫府邸前,黑夫笑着迎上去,与昔日故人行晚辈之礼。
“老丞相尚安,我便放心了,黑夫与咸阳百姓皆翘首西盼,等着老丞相回来主持大局啊……”
李斯比几年前更老迈了,早不复当年权臣之威,姿态放得很低,被黑夫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下车后,连忙后退一步,拱手道:
“老朽垂垂老矣,命无多日,竟不能制赵高,也无法阻止伪帝倒行逆施,真是惭愧,倒是武忠侯戡乱保民,才是真正的社稷之臣啊……”
“老丞相为我通报伪军布防,又与御史大夫等高举义旗,在废丘吸引赵高党羽,我方能击破蓝田入於咸阳,亦有大功於国矣。”
黑夫更不复曾经章台宫前小卒子的卑微,与李斯携手登堂,二人相对而坐后,却忽然叹息道:
“我本欲使人将云阳狱中的蒙恬将军迎回,三人一同商议立君、驱敌之事,只可惜士卒去冲一步,蒙氏兄弟竟已为赵高鸩杀!”
“蒙恬、蒙毅遇害了?”
李斯面露愕然,心中却不惊讶,反道:“赵高与蒙毅有仇怨,早欲杀之,但碍於蒙氏名望显赫,又寻不到罪证,一直未能得逞,如今果然乘着形势混乱派人暗杀,只可惜了蒙氏,积功信於秦三世啊……”
一边说,一边观察黑夫情绪,但那张黑脸实在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已妥善收其屍身,让人释放被拘押在各地的蒙氏宗族。”
黑夫直起身子道:
“如今情势危急,胡虏肆虐边塞,楚人攻陷西河,更有奸佞残余负隅顽抗,在立社稷之主前,大秦急需一项非常之制,让政令畅通无阻,以应对内外交困的局面!”
李斯颔首,认同黑夫的看法:“必先攘外敌,方能决内事,武忠侯欲如何施政?”
“眼下的情势,却与六百年前颇为相似。”
黑夫起身,抛出了自己的鱼饵:
“昔日周厉王暴虐,国人击之,袭厉王,厉王出奔於彘,於是社稷无主,王位空悬。”
“之后十四年,召伯虎、周定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二相互为补益,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乃复宗周。”
他转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斯:“眼下军情如火,为使政令名正言顺,何不效昔日周召共和之事,君为周公,主政,我为召公,主军,你我共扶大秦社稷,何如?”
“周召共和……”李斯琢磨着黑夫的话语,心里想到的,却是蒙氏兄弟的死讯……
“蒙氏兄弟可能是赵高所杀。”
“但更有可能是黑夫派人除去……”
“他不早也不晚,在与我商议‘非常之制’前告知此事,意欲何为?”
李斯了然, 这是警告,是提醒,是告诉李斯,一个他,以及师弟韩非早已洞悉的事实: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
春秋以来数百年征战,让执政者们明白了一件事:权贵一,集权,是跻身列强必经之路,尤其是最高统治者,大权无法共享,皇权如此,执政亦如此。
在这片名为中国的土地上,只有集权,只有大一统,方能成事!
黑夫已赢得了战争,但还需要名正言顺获取政权,蒙氏兄弟是他一权之路上的绊脚石,牺牲者,那李斯呢?
看着黑夫满是暗示的眼神,李斯明白了,黑夫抛出的“周召共和”,恐怕非其本意。
於是老仓鼠发挥了自己读书多的优势,轻咳一声道:
“武忠侯,据老朽所知,周召共和,恐非真史,而是有所谬误。”
“真正的事实是……”
李斯做了决断,抬头看向黑夫,笑道:“
“当时在周召二公之上,还有一位共伯和干政,摄行天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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