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布衣将相之局里,他张苍,亦有一席之地!
虽然这仅仅是黑夫的理想,付诸现实定有种种困难和意想不到的异变,但仅是这理想,就足以让人激动万分了。
周、秦乃至於历朝历代,哪一个政权最初兴起时,那大厦的蓝图上,不是充满理想主义的勾勒呢?
理想不是虚伪。
它是奠基者们对后来者的期盼。
也一个政体不论何时,都必须维持的“谎言”。
有人觉得恶心,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冷嘲热讽。
但仍有一些人相信:相信前辈血汗不会白费,相信一代代人为之努力,万一,有一天这理想实现了呢?
政权强调理想,就如人须得记住梦想一样,若有一天连这都忘了,我们也早已身陷现实泥潭之中,得过且过,再无未来。
“但这局面,无法永远保持。”
可旋即,深悉人性之恶的张苍笃定:“众人之所以追随你,是为了封侯之位,却不一定能遵循汝期望的理念。彼辈既已登高位,便不再是昔日布衣,最多一代人,便与昔日世卿无异了!”
“是啊……”黑夫明白,若不加改变,仍按照春秋以来的套路来,这种布衣之局,最多维持二三十年,便会随着打天下的人死去,而转瞬即逝。
“所以需要一种,从底层向上上升的渠道,让民间有才学者,尤其是六国故地的士人,能一步步,先为小吏,再为郡官,最后慢慢升至朝堂,参与天下决策的制度。”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一个没有新鲜血液注入的政体,注定是一潭死水,只有提供一个稳定的上升渠道,才能让政权最大限度保持活力。
“大秦在这点上,已较春秋及六国好许多,黔首甚至隶臣也能通过军功爵为吏,更力行宰相皆发於州部,猛将必起於行伍,公子王孙非功不得属籍,算是遏制了世卿世禄……”
但秦的军功爵有两个大问题,一是升上去就很难降下来,最后导致越来越不值钱,渐至败坏。另一方面,享受这种制度的,是只占了天下四分之一人口的新老秦人,十年内被迅速兼并的六国,与这种上升渠道无缘。
“始皇帝未统一时,尚来者不拒,使天下士人集於秦,但一统后,除了那七十余博士外,君可曾见一个关东士人得身居高位?”
想来想去能找出来的,只有籍黑夫提携,一路高升的陈平、曹参、萧何三人了……
其余千石以上官员,皆秦人也,几无六国之人!
陆贾、随何,还有眼下六国反王阵营里数不清的谋臣策士,都是本有才干,却在体制下未能进入上升渠道的人。更过分的是,因为秦吏豢养门客有限,地方豪贵又受到打击,苦於没有出路,关东士人自然只能积极加入到“反贼”的行列里去了。
说句不好听的,过去十几年里,在关东,秦就好比是取消了科举的我大清,绝了六国士人的上升渠道,无疑是将他们推到了政权的对立面。
再加上本就盘根错节的六国贵族,对重徭郁郁不平的黔首庶民,读书人从中出谋划策,这叛乱不剧烈才怪。
张苍深以为然:“吾师荀卿便曾说过,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不能属於礼义,则归之庶人。”
“故上者需下,下者需上。”
黑夫已有计较:“上者要下简单,爵位隔代降级,后世子孙不肖者,便不能保有富贵。”
张苍目视黑夫:“若如此做,你会得罪一大批造就这‘新秦’的功臣将士。”
“所以要徐徐图之,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可骤然下达。”
黑夫看着张胖子的嘴道:“之所以告与张君,是知道你嘴紧。”
“苍当守口如瓶。”张苍点了点头,但旋即觉得不对,什么叫嘴紧,他总觉得这对话怪怪的……
黑夫倒未多想,勾勒制度需要思想家的智慧,作为荀子后学,又是自己铁杆党羽,张苍是他想到的协助者第一人选:“至於如何让下者上达州部、朝堂……”
张苍少不了继续推销荀子的设想:“吾师荀卿又言,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於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
黑夫却不以为然,荀子只提出了这种设想,可作为纲领,却没有进一步提出具体的实施方式。
而且参考的因素是文学、品德、礼仪?虽然是后世察举、科举制度的主题,足见荀学影响之深远,但这不符合眼下秦的基本国情,以及黑夫对未来的更高期盼……
“要以何种方式来做到?这我却得思索思索。”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纵使聪慧如张苍,过去作为秦朝的微末小吏,顶多整理整理图书,算一算钱粮谷物,朝堂大事?制度改革,黑夫都没资格评头论足,更勿提他了,所以尚未深入思考过这一问题。
“这还用说么?”
黑夫拊掌,对后世的亿万芸芸学子,露出了邪恶的笑。
中国人从古到今,从小到大,从学生到公务员,最擅长,最热衷於什么?
“当然是考试了!”
……
PS:第二章在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