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才第二天,奉常陆贾就打响了他苦心谋划的“定礼”第一炮,要动用儒家之长,为黑夫这看上去不伦不类的摄政体制正名。
而作为最受黑夫重视的经济部门,治粟内史萧何也有得忙。
南方之胜,在萧何意料之中,但他未曾想到,素来没有军功的自己,竟然会被黑夫定为“北伐文臣第一”,不但升爵至驷车庶长,更荣登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
许多年前,萧何曾被泗水郡监御史评定为政绩第一,欲推荐入朝为官,却被萧何拒绝。
但这次,萧何却一接到任命就匆匆赶路,抵达咸阳后,向黑夫禀报说自己“诚惶诚恐”。
黑夫则宽慰他道:
“余与王贲相距江汉、南阳岁余,北强而南弱,然萧何镇抚江陵,常发父老遣军补缺,前线十数万人,辎重粮食仰於江汉,汝又转漕荆州,给食不乏,此大功也。”
陆贾为黑夫游说巴蜀,可谓南北战争战略上的转折点。
而陈平、徐舒为黑夫占了两处边角,为夹击六国群盗埋下伏笔。
但他们的功劳,都赶不上萧何。黑夫很清楚,若无萧何统筹得当,让南郡在战时还能丰收,并源源不断动员南人加入战争,自己就算能顶住王贲那几波攻势,但绝不可能这么快入主咸阳。
既然政权重心已转移到关中,那自然要将萧何调来,继续发挥特长。
萧何所任的治粟内史,主管国家田租和各种钱物的收支,也被称之为“计相”,其下有太仓、籍田等五令丞,负责全国郡县上计和“量入为出”,也就是国家预算。
萧何甫一上任,就吃了个下马威,但朝他摆威风的不是属下,而是飘红的赤字,以及岌岌可危的国家财政……
一笔笔烂帐被诸丞奉上,萧何越看,浓眉就拧得越紧。
胡亥、赵高给黑夫留下的,是一个里闾凋敝、城市萧条、经济萎缩的烂摊子。
过去的一年半内战,双方发动人口数十万,无数人肝脑涂地,榨干了南郡经济的同时,也让关中苦不堪言。
胡亥为了“扫平叛乱”,屡屡加收口赋,更未兑现减租的承诺,惹得怨声载道。大量劳动力开赴南阳、三川,耽搁了春耕,加上关东、巴蜀尽叛,粮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集中到敖仓,关中就承担了所有的消耗。
郑国渠边的田再富,也经不住这样吃,一年下来,秦始皇时还算充裕的存粮所剩无几。
加上六国群盗摧毁了西河,又凭空多出来十数万难民,萧何看着大军催要的赏钱、粮食,再瞧瞧越来越少的仓禀,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武忠侯,真是往我手里塞了个烫山芋啊……”
眼下别无他法,老萧本事再大也变不出粟稻来,好在还有八月秋收救命,未遭战乱的蜀郡,粮食也足以依仗。
但它们绝无想象中的多,栈道已烧,蜀中粮食运输更加麻烦,至於关中……
在算盘上飞速一算,萧何唉声叹气。
他知道,黑夫已经给关中人许下了田租减半的承诺,西河地区更是直接免租,眼看开源已无可能,就只剩下节流,还有……
萧何咬着牙道:“拆东墙,补西墙!”
……
八月初三这天,萧何亲自去少府走了一趟,拜访少府张苍。
“何年轻时也欲前往兰陵,向荀卿求学,只奈何家父过世,未能成行,常引以为憾。后任泗水小吏,常听入咸阳厘定律令,交付上计者称赞张君博学广闻,数术天下无双。”
萧何朝比他略小的张苍作揖:“今何蒙武忠侯擢拔,任治粟内史,初入咸阳,万事皆无头绪,还望张君不吝指点。”
因为是有求於人,更知道张苍与黑夫私交匪浅,萧何姿态放得很低。
好在张苍是个做实事的人,不敢托大,他也久闻萧何“干吏”之名,双方就坐,不提其他,先聊了聊数术。
让张苍未想到的是,萧何竟通读了他先前所作的《九章算术》上卷,也就是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等实用数学的部分……
“武忠侯极喜此书,哪怕与王贲鏖战时,也让人在江陵印出,常令麾下文吏通读,不能算方田、粟米者不得为文吏。”
萧何笑道:“何亦有幸习得其中诸计算之术,只可惜下卷勾股、盈不足等太过深奥,何公务繁忙,难以演算精通。不过光是靠上卷,便足以治数郡矣。”
很显然,萧何搔到了张苍的痒处,虽是初次见面,但二人几句话下来,竟有了相见恨晚之感,更很快便达成了共识:
“始皇帝时,旧秦之蔽已多,然尤以财货之蔽为甚也!”
张苍曾在治粟内史任官,很清楚这天下的财政运作方式。
始皇帝开创的制度,的确给天下带来了无数的好处:他将如此众多的人口集中在一个政权下,毁去关防,车同轨书同文,统一钱币、度量衡,创造了一个全国性的大市场,经济规模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与儒生只知道一味抨击不同,对秦政好的一面,张苍不吝溢美之词。
但他话音一转:“可一同变多的,还有官府的开销。”
秦朝是大政府,废封建,立郡县,在各领域亲自参与经济,比如收盐、铁、酒、糖为官营,在地方设置大量秦吏,不管什么小事都管,以将触须伸进基层。
但这些庞大的官员,使得官僚系统比统一前膨胀了数倍,光是每年俸禄,便足以成为巨大负担,秦之所以收泰半之租,除了用於几乎年年都有战争外,也要用於供养大量官吏。
“的确如此。”
吃过十多年俸禄的萧何颔首,他手里有一份文书,是治粟内史统计各郡财政支出数量,用於官员俸禄、公家开销、城邑修筑,将粮食换算成半两钱,从秦始皇二十六年到三十六年,四亿钱涨到十二亿。
“三倍?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