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八章 1生功过(1 / 2)

秦吏 七月新番 3677 字 13天前

被叔孙通“笔则笔,削则削”后的秦记内容有点多,黑夫断断续续看了许久才看完。

这个故事从扶苏出奔后讲起,与胡亥时的记载自是截然相反:

“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以罪出奔,卒於南阳。又有赵高等进谗,曰昌南侯黑夫与扶苏同谋,帝遂南巡。”

“三十七年春,行出游会稽,抵南郡。”

“丞相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皆从。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余子莫从。独遣次子公子高至雍守庙。”

“帝知昌南侯忠恳,使之来见,然赵高、杨熊等惧,竟私与越人谋,袭之,昌南侯亡,或言已死,帝大悲,追封黑夫为武忠侯。”

“其年仲春,始皇帝至衡山西陵,病甚,丞相斯等请立太子,帝踌躇难定,终以胡亥为嗣君,胡亥遂骄!”

“武忠侯遭越人袭,幸而未死,疑御驾有变,将其亲卫千人,居泽中,侯伺,幸上病愈,自入谢,遣使者觐,帝方知武忠侯尚在……”

这是黑夫对他诈死这段经历的解释。

这还没完,接下来的故事,更加精彩曲折。

“时有随驾美人在离宫,平旦出更衣,为胡亥所逼,拒之,得免,归於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美人泫然曰:‘胡亥无礼!’上怒,抵榻曰:‘畜生何足付大事!’”

“上知左近皆胡亥党羽,隔绝君臣,而丞相斯等在外,遂暗呼太医令夏无且曰:‘召我儿!’夏无且等将呼胡亥,上曰:‘公子高也!’”

“遂拟密诏,为书赐公子高曰:‘自雍归,与丧会咸阳而葬,以武忠侯辅政。’使夏无且藏诏於衣带中。帝昏厥,无且出,而赵高察之,以白胡亥,曰:‘时乎时乎,间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后时。陛下有变,太子早图!’”

“赵高遂以郎官赵成更帝宿卫,门禁出入,与胡亥入寝殿侍疾,俄而上崩!”

读到这,黑夫暂停了,夸奖叔孙通:“俄而上崩,这四字用得不错!”

原本叔孙通是写了很多细节的,包括胡亥赵高如何在暗室里密谋,如何弑父弑君,那大段大段的对话,比《史记》里的还要长,但都被黑夫否了。

“编的越长,破绽越多,不如言简意赅,像作画一样,留点白,让后人自己去想象,这官修的《秦记》,就是要做到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接下来的内容,还是黑夫给叔孙通提供的灵感。

“帝已崩,书及玺皆在赵高所,赵高乃更诈为受始皇遗诏,立子胡亥为嗣君,又杀幸近宦者,独夏无且得脱。”

“李斯等为高所欺,以为上在外崩,故秘之。置始皇居轀輬车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官者辄从轀輬可诸奏事。”

“遂从衡山抵咸阳,会暑,上轀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

“夏无且奔,至云梦泽,方遇武忠侯。”

“闻上崩,武忠侯大哭欲死,又得密诏,晓胡亥、赵高阴谋,知其欲屠安陆,遂举兵击武昌,复安陆,克江陵,独恐公子高为胡亥所害,未敢遥尊为帝……”

“然公子高、冯去疾果为胡亥所杀,公子高欲全家眷,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忠者无名以立於世,臣请从死,愿葬郦山之足,唯上幸哀怜之。’书上,胡亥不许,遂与妻子十余人戮於市,相连坐者不可胜数。武忠侯为之发丧……”

“胡亥更欲蒸始皇帝后宫,后宫不从,胡亥怒,竟曰:’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死者甚众。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毕,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

后面的事情,便是胡亥如何在关中倒行逆施,黑夫如何顺应民意,奉天靖难,北伐入关了。

这倒基本与事实相符,毕竟胡亥这自爆鬼才没少给黑夫口实……

重新修订官方史书,其实就是,对过去两年内战的总结。

但叔孙通又说了自己的担心:“但那些史官……会不会暗暗流传出去一些,对君侯不利的言论。”

要否在太史官署里进行一场大清洗?

黑夫却摇了摇头:“不必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偷偷在家中记的,官府不会管,那些非要大庭广众宣扬‘真相’的,自有廷尉以诽谤罪逮捕。”

以胡亥的臭名声,短时间内,恐怕也没人想为他翻案吧?当然,以后肯定会有。

想到这,黑夫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遗憾。

刚开始时,他还有种冲动:大大方方地告诉关中人,告诉天下,其实胡亥还真是正统的继承人,是英明神武的始皇帝眼瞎,挑中了他,将天下交到这样一个竖子手中。

但老子就不服他,觉得他和赵高肯定会搞事,於是便起兵讨伐,最后车翻了他!

然后便是如英国革命那样的大审判,宣布胡亥身为皇帝,却背叛了国家,把他屍骨拖出来,用断头台砍一砍,将腐朽的头颅高高举起……

但黑夫没法这么做。

他面对的不是民智初开的人民。

而是仍恪守着尊君理念的古朴秦人,过去七八百年的习惯,深深烙印在心中,治大国如烹小鲜,没法一步到位,别试图轻易去冲击他们稚嫩的三观。

在秦民们眼里,好人必须是好人,坏人必须是坏人,就像舞台上的脸谱一样,黑白红黄,一目了然!

他们喜闻乐见的,是忠诚打倒奸佞,正义得到伸张,而不是复杂的人性——就像商鞅一样,他在不同时期的官方宣扬里,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就是不世出的大贤,而非两者皆有,至於戴的是红脸白脸,只依在位的秦君需求而定。

所以有些时候,真相是不宜昭然天下的;有些时候,人们有权得到更多;有些时候,人们的信念必须得到回报。

所以,胡亥必须是十恶不赦的篡位者,将所有的过错揽於一身。

黑夫也必须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忠勇之臣,这关系到话语权和正义性。

这个桎梏,这个人设,他得小心戴一辈子。

这关系到黑夫以后所讲的故事,是否能有最佳效果。

於是,黑夫压下了心头一时之快,选择了对历史问题避重就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