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萧氏(下)(1 / 2)

萧氏平时的生活十分丰富,用了晚膳,还要出门散步,保持着早年的习惯,从应侯府一直走到二里外的军营,再腿脚麻利地走回来,在府里视察一圈,回到屋里等着儿子孙女前来请安。

老太太只有一个独子云戟,人跟兵器一样,又硬又傻。云戟和正妃沈氏育有三女一子,沈氏於年前病逝,这家里就剩下云戟一个大叔,云清一个儿童,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

这些人每天都要来分着拨儿地晨昏定省,礼数复杂,言语热络,毕竟是武将之家,聊天聊地,竟然还要清谈半个时辰的兵法。

凉玉被这群人环绕着,热热闹闹、无比充实地过了一个月这样的日子,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就算躺在床上也免不了头昏脑胀。听到有人叫她“奶奶”,心里都直打哆嗦。

她没想到人间的规矩跟花界比起来更加繁琐,光是记下萧老太太丰富的日常,就已经足够恼人,更别说还要没有法力的她每天傍晚坚持走四里路,走得她抬不起脚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凉玉从前懒惰,政事都有司矩帮忙处理,晚上早早就可以歇息,躺着吃侍女递上来的果子,动也不想动。除非是……温玉或季北辰来找她。

算了,如今改换天地,一切都不同了。

萧氏生得人高马大,长手长脚,凉玉使着很不习惯,第一次沐浴时,咣当一声撞在浴桶上,好容易缓过来,小心地将脚迈了进去,又绊倒在浴桶里,溅得满脸水花。

浴桶是萧氏出阁前常用的,因为家中贫寒,虽然她后来成了应侯夫人,却依然保留着原来的习惯,沐浴亲力亲为,从不让丫鬟服侍,故而只听见门外鸣夏担忧的声音:“老太太,您没事吧?”

凉玉好容易把自己塞进桶里,泡在盆里用力跺了回水,气呼呼道:“没事!”

外面静默无声。凉玉泡到水一片冰凉,四下环顾,脸有些发烧,尽量充满威仪地喊道:“喂……来人!”

鸣夏赶紧回道:“怎么了老太太?”

凉玉闭了闭眼:“我……的衣裳呢?”

只听见外面锦冬低声叹道:“老太太竟连这个也忘了……”鸣夏急忙打断:“呃,回老太太,依着往日的吩咐,衣裳就在您的浴盆旁边……”

凉玉攀在浴桶上看了一眼,方才自己绊在浴桶里那一下,光着脚丫,又不愿意踩在地上,湿哒哒地好几次踩过的地上的那块布,竟然是自己的睡袍吗?

她伸出枯瘦的手撑住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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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应侯府老夫人萧氏的祭祀比平常晚了一刻锺,据说是因为沐浴时出了点小差错。

下人们都偷眼观察着疑似反常的萧氏,见她虽然鬓发有些乱,脸也有些红,但表情神气十足,光看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履,就让人庆幸,老太太经历堕马一事,除了记性有些不好,几乎没有其他影响。

建在萧氏后院的阁楼长、广皆有十二尺,高近三丈,足三层,雕梁画柱,挑檐斜飞,用的是上好的杉木,刷的是气派的金漆,据说是大夏国民间寻来的神匠魏音亲自指挥建造,不拘泥於俗世风格。

凡人看来,或觉样式有些奇怪,但凉玉来看,却是十分灵秀飘逸,颇有仙风,一进来便觉得有种亲近感,看来萧氏对花神的的确确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剪秋、锦冬两个跟从的丫鬟手捧后园静心挑选出的花卉,只见萧氏饶有兴趣地踏入了这座走过了几十年的旧阁楼,东摸摸,西看看,时不时发出两声称赞,甚至还转过身来问道:“此处叫什么名字?”锦冬立即接道:“是老太太亲自取的名字呢,叫做——”

丫鬟们异口同声:“百花楼!”两个人齐刷刷看过来,那眼神之仰慕,神情之骄傲,差点将凉玉洗脑了,觉得萧氏起的这名字通俗易懂,文采绝佳。

百花楼……她默念几遍,蹙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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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玉去过人间的很多地方,多半是跟着凤桐。这些地方她原本不曾知晓,都是悄悄地在人间的折子戏上看到了,就跑去缠凤桐。整个花界只有桑丘青瓦洞的凤君胆大包天,敢带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飞山走水一整天,再堂而皇之完璧归赵。

花界的人都怕玉郎,见他远远过来就要敛声闭气,唯独凤桐不怕。他和玉郎虽然两个人互相看不过眼,提起对方时的神情却是如出一辙:玉郎往往鄙视地一撇嘴:“无耻小儿。”凤桐则挂着嘲讽的微笑:“老刻板鬼。”

玉郎知道凤桐带她偷跑出去,虽然会大骂上数十次“无耻小儿”,却不能拿他如何,凉玉便认准了凤桐是她的大靠山,时时刻刻拿来背锅。

从前她但凡想要出去玩,必然要去找凤桐。她纠缠凤桐不过一刻锺,对方准会揉着被她吵痛了的头妥协,几乎算得上是有求必应。

“凤君,我们能不能去瞧瞧人间的集市?”

“你在典籍里没见过集市?”

“那不一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

凤桐拎了她,腾云到了时年最繁华的秦国京都,在集市上,她东看看西看看,买了一麻袋的玩意儿,凤桐从不阻拦,甚至会从一溜儿花面具里准确无误地挑出最好看的买给她,或者在变戏法的摊位前,拎着她的领子,将她托起来看。

“凤君,你可知道人间的科举是什么模样?”

“玉郎没跟你讲过人间的科举?”

“凤君,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

凤桐竟然真的答应下来,带着她消了形偷偷潜入试场,她从头至尾将策论看了个遍,鼓气吹飞了写得最好的那一位的卷子。书生伸着双臂,满脸通红,仰头追着卷子满场跑,像捉一只会飞的鸟,哄笑声差点掀破了房顶。

凤君站在门外,伸出两指一挟,将正飞的卷面拍回桌上,将她一把拖出试场外,看她半天,找不到从哪儿下手,最后狠狠捏了捏她的脸:“你再这样,下次不带你出来了。”捏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凤君,什么是窑子?”

“……别讲得那么难听,是‘烟花之地’。”

“烟花之地是什么样子?”

“现在知道没什么用。”他回头睨她一眼,笑道,“等你大一些了,看了更多的折子戏,自然就明白了。”

“不行,纸上得来终觉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