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缓缓浮现,流动的烟云似轻纱。
花界是天宫和人间的交界,望天树上,圆月比人间看来大了几倍,月色莹白中有些微灰蓝,如同装点玉盘的花纹。
少女的裙摆上用银丝线绣有团簇的菊花,随着轻而急促的脚步微微摆动。
“这位姐姐?”斜剌里跳出个黑衣少年,她被惊得退了两步,下意识地以袖挡住嘴,一双圆圆的眼睛倒映着月色,满是惊慌。
“别害怕。”少年的眸子弯弯似月牙,指了指自己,“我不是坏人。”
少女打量他半天,不再发抖,眼里却还是惶恐不安,声音怯怯细细的:“你是……谁?”
“我是月宫的仙,听说你们花界今夜要成大事,故来相助。”
她脸色顿时吓白了,手指把袖子攥得湿成一团,抖了片刻,又镇定下来:“可是,广寒宫只有……姮娥姐姐和玉兔,断没有你。”
少年展开折扇,一双梨涡衬得他笑容极其无邪:“姐姐长居花界,天宫有多少仙,你恐怕不清楚。”他身上自带一股无害的蛊惑味道,用折扇挑起她的下颌,“脸儿都白了……”他越说越轻柔暧昧,唇齿间都是缠绵,“难道是在下太丑了,把这么可爱的人儿都吓着了?”
少女哪里见过这样的登徒子,脸色涨红,抬头望一眼月,几乎要哭出声来:“这位仙君……小仙,小仙有要事要办,耽搁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这样啊。”他侧了身子,含笑道,“那姐姐自去。”
少女腿脚酸软,急忙提起裙子要跑,冷不防肩上被折扇轻轻一敲,“小软。”
他口齿清晰,一字一顿。
她定在原地,两眼瞪圆,头顶一团紫色的雾气,小蛇一般慢慢向下盘桓,走过了她的脸颊,隐在她衣襟里。
“果然是个胆小的丫头。”他脸上十分不屑,一把折扇轻柔地扫过了她僵住的脸,将一块令牌塞进她袖中,“可惜再小心,沾你一缕气息,也能制得了你。”小软的眸子里一抹紫色,慢慢活转过来,只是有些呆滞,提着裙子,接着跑远了。
“怎么回事……”
“不知道……”
“你也是得了手令来的?”
“嗯……记得上一回是直接去星寸台,这一次,怎么先教我们往这边来了?”
“嘘……既然来了,记着规矩,还是小心些,见机行事吧。”
此言一出,望天树下,嘈嘈杂杂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一连五六个人影,纷纷朝远处张望。
影影绰绰中,一个人影临近了,有人叫了一声:“小软?”
小软缓缓走近,月光打在她洁白的脸上,她面色平静:“诸位姐姐都到齐了?我们走罢。”
有人脚步冲疑,叫住她:“等等,你带我们去哪里?”
“星寸台呀。”她无辜地转过脸来,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诸位姐姐请看。”
同样规格的令牌,她上面的字却比旁人的多出几行,几人默默看着,面色复杂。
月季与丁香几个耳语:“此前两次都是流觞,这回突然让金菊替了流觞,可见她是殿下的新心腹,自然比我们知道得多一些。”众人交换了眼神,跟在她后面快步离开。
夜色渐深,圆月在云雾间慢慢显现。星寸台上乳白的玉柱林立,在皎洁的月光下,莹莹闪烁,台面光滑如镜,有淡淡的雾气时聚时散,沾染了他的袍角。
季北辰立在当中,台下摆阵的人还未到,偌大的天地间,只他一人负手而立。
透过阑干,看得倒远山曲折的轮廓。树丛像蛰伏的野兽,一排排蹲踞在远方,毛发倒竖。
星寸台上偏於阴冷寂寥了些,以往时候,凉玉是很讨厌这里的,更也不许他来。她总是喜欢一些艳俗的热闹,乐此不疲,还要拉着他一起,让人满心厌恶。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有那么多的高兴,能够时时刻刻闹腾起来。她的喜欢像一锅沸水,上蹿下跳,要顶起壶盖来,让所有人都听见,一揭开盖子,便一鼓作气地冲到天上去,化作浓浓的水汽,惊天动地,烫而无味。
她从来浅显,浅显到只知道对他百依百顺,只知道霸道地宣誓和占有,一颦一笑都愚蠢而拙劣,就像人间戏台上夸张地抹了油彩的戏子,艳俗而粗鄙。在他面前,她无处遁形,所有的爱慕与依恋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给一点点回应,便能得喜出望外的感恩。
他向来讨厌这样娇纵而愚蠢的人,尤其当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权位和能力,还要将喜欢他视作理所应当的时候。
可他没想到的是,她死后,幻影却徘徊在这里,只穿一件白色衫裙,没有一件珠饰,再也不聒噪,不嗔怨,再也不会对他的任何言语做出反应。
周遭太安静,安静得可怕。
他一直渴望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人成了她。
“你来了。”他淡淡道,眼里一个白色的影子。
凉玉正坐在小桌边,低垂眼帘。